第十七回 殊死之斗(第9/15页)
济南三个月之围到此结束,时间是建文二年八月十八。
燕军撤围济南,班师回北平去,其实军事上并无极大损失,但是消息传到南京,那分自开战以来就浓浓笼罩着京师的凝重气氛,终于得到一丝纾解。九月初十,朱允炆将铁铉从山东参政升为布政使,并特命参赞军务,旋即正式任命他为兵部尚书。盛庸力守济南有功,便封了“历城侯”,替代被撤换的李景隆为“平燕将军”。盛庸率兵驻守德州,平安守定州,与沧州互为犄角。
南京一时沉浸在庆功的气氛中。“郑家好酒”也有人在庆祝,郑洽约了章逸、于安江、沙九龄聚餐,邀请了一位特别宾客,便是新科进士胡濙。
胡濙终于以二甲三十四名考中建文二年的进士,得郑洽引见认识了朝中重臣,又得梅殷驸马爷推荐,日前实授了兵部给事中,是一个有实际影响力的七品官。
席间谈到李景隆,这位遭撤职召回京师的伐燕大将军,将朝廷六十万兵马丢得一干二净,当时力荐李景隆的黄子澄,以及右都御史练子宁、御史叶希贤等都上书皇帝,要求立斩李景隆。朝中大臣也没有一个敢出头为李景隆讲话,甚至有不少官员在廷上挥拳相向,以泄愤怒。
郑洽道:“今日在孝孺大学士怒骂‘坏陛下事者,此贼也’之后,我真担心大伙儿冲上前去对李景隆施以老拳,那可就难看了。”章逸道:“听说当时力荐他的黄子澄也上书要求斩李景隆,以息天下怒?”郑洽道:“不错,子澄每一提及荐李之事,便悔恨交加。此次上书请斩李景隆,可谓伤心已极矣。”
胡濙道:“其实太常寺卿大可不必如此伤心。李景隆名将之后,自幼熟读兵书,各种条件都看好于他,当初推荐他主帅,并算不得滔天大错。错是错在郑村坝之败后,已经证明他无大将之才,那时没有撤换他。”
沙九龄插口道:“还有,听说皇上给耿炳文和李景隆下了口谕,不得伤了朱棣的性命。这事如果属实,它的影响也不小。”郑娘子送新烫的酒上来,听得此话的后半截,忍不住问道:“沙镖头,这话怎么讲?”
沙九龄道:“这回龙腾镖局负责从浏阳运送一万斤火器到前方,是郭英老将军要的,一个叫谭湘的指挥使负责押运。这谭湘是浏阳人,和咱们镖局总镖头是小同乡,他怕这批火器有人要劫,便来请教龙腾镖局。是我帮忙出了一条金蝉脱壳的妙计,一万斤火器一斤不少地运到郭将军营中……”
于安江听得不耐,打断道:“这又跟皇上口谕不得伤了朱棣性命何干?老沙你有话直说,不要绕圈儿。”
沙九龄知于安江不爱听自己吹嘘,便笑了笑,接着道:“当然有关系,老于你莫着急。那浏阳人谭湘达成任务得了赏赐,心中好不高兴,便托人送来四百支信号用的焰火,便是咱们几个使用的那种,都不用付钱,算是送给咱的谢礼。章头儿,是不?”
于安江见他仍在说他自己的厉害,不禁有些火了,但见章逸举酒敬了老沙一杯称谢,便不好再讲话,耐着性子听沙九龄续道:“就是这个谭湘谭指挥告诉咱们镖头,说在前线许多军官都在咒骂这条上谕。一面要和燕军做殊死斗,一面还要保全朱棣的性命,天下那有这样打仗的?有个平安将军麾下的军官说,有两次朱棣率少数随从亲入最前线,那时只要大军一上,便能将朱棣杀了。但都因为这个鸟圣谕,眼睁睁看着朱棣脱离险境,扬鞭驱马而去,恨得牙痒痒的也没辙。”
郑洽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老沙呀,这些话出了郑家好酒便不要乱讲。今日在朝上,众大臣立主斩李景隆以谢国人之时,皇上却裁决暂不追究李景隆死罪,要先办重整北方兵力、有功人员升官进爵的事。我瞧恐怕与老沙这话有些关系。皇上不杀李景隆,一则是仁义之心,念他是开国元勋之子,一则也有些悔恨自己,不该给伐燕统帅不得伤朱棣性命的口谕。”
沙九龄在江湖上混得久了,虽然做了锦衣卫,口无遮拦的习惯仍改不了,加以又喝大了,那里管得了这许多,便接着道:“刚坐上皇位便要找强藩开刀,这是匹夫之勇;打仗要保全对手的性命,这是妇人之仁。李景隆固然是个庸将,这种仗任谁来打都累啊!”
胡濙听他说得露了,便道:“皇上确是仁义之君,古所少见呢。”沙九龄仍不知节制,反而恨恨地道:“打仗不是胜就是败,仁义有个屁用……”章逸举杯道:“老沙你少说一句,咱们来谈谈锦衣卫的事。”
一提锦衣卫,沙九龄的劲更大了,抢着道:“那个浏阳人谭湘还告诉咱总镖头,他们的火器在德州码头演了一场假交接的戏,果然引得贼人出手抢劫,幸好老沙我计高一着,贼子抢到一批假货,真货悄悄运到沧州去交接了。听当时在场的一个把总梁城事后对谭湘说,在德州动手抢劫的是三个锦衣卫的高手,出手相帮他们的又是另两个少年锦衣卫。负责接货的将军叫做罗义,被打劫的锦衣卫割了头颅,他抵死也没屈服,真他妈好样的。”
郑洽紧张地问道:“老沙,你是说动手打劫的是三个锦衣卫?出手相帮的又是另两个少年锦衣卫?”沙九龄道:“不错,那谭湘是这么告诉总镖头的。”郑洽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谁会遣了三个锦衣卫去劫朝廷的军用火器?”
于安江忽然插口进来:“你们看那两个少年锦衣卫,会不会是郑芫和朱泛?”章逸点头道:“从时间地点来看,多半便是郑芫和朱泛。至于那三个打劫的锦衣卫,既不是咱们的人,那就一定是金寄容那边的人了。”
于安江听了沙九龄的话,一直在心中琢磨,一双细眼滴溜溜地打转,这时又道:“既要偷偷打劫,为何要穿着锦衣卫的制服干事?这不是有点奇怪么?”
章逸道:“老于,你有没有听到鲁烈那边什么异常的事?”于安江并不回答,反而问道:“咱们锦衣卫聘用新人,是谁说了算?”章逸道:“当然是金寄容和鲁烈说了算。”于安江道:“他们不需要向上级报准?”章逸道:“锦衣卫直属皇帝,原则上每年名册皆须呈报备核,但其中聘用大权通常就在都指挥的手上,皇上那能管那细节?”于安江道:“那章头儿招了郑芫等三人,也是要金寄容和鲁烈批准了?”章逸道:“自然是如此。但那是钦命要办的事,金鲁两人就算不爽也只得照办。”于安江点头道:“是了。”便没了下文。
沙九龄忍不住问道:“老于吞吞吐吐,十分讨厌,什么是了?”于安江道:“俺猜那金寄容和鲁烈最近偷偷引进了一批新人,来抵制章头儿及咱们,这里面甚至可能有天竺那批高手……”他话未说完,章逸已经接口道:“是呀,这正是我最担忧的事。金鲁二人与天竺武林勾勾搭搭已有一段时日,但是都还躲在幕后。这一下如果正式进入锦衣卫,金、鲁不仅力量大增,他们假公作恶起来,可要为害国家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