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云锦袈裟(第5/15页)
郑芫在一旁喜翻了天,朱泛却将手中酒干了,一本正经地道:“章头儿,是您的剑,您高兴给谁就给谁,别人那有得说的。”
建文四年四月二十九深夜,章逸终于醉意醺然地送走了宾客。寒香侍候他洗漱换衣,燃上了红烛,想到昨夜和章逸合卺后的百般甜蜜,俏脸上红晕如云。她扶着新娘子入房,含羞带喜的心情竟然和新娘子一无二般。道了喜,道了安,她将大红烛移到房外,自己轻手轻脚下了楼。躺在床上,想到楼上久寡的娘子在那浪子的风流手段下恣意承欢的情景,不禁久久不能入眠。
就在四月二十九这一天,江北的战事有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一度僵持胶着的灵璧之战,突然意外地结束了。朝廷军队全军覆没,燕军生擒了平安、陈晖两员大将,另有三十多位大小将军、一百多名朝廷官员,均遭俘虏,掳获的战马也有两万多匹,兵士投降的更是数以十万计。朝廷派出的大将中,只有左都督何福率领极少数的人马逃脱战场,一路上忍饥挨饿,策马狂奔到南京时已是五月初一。
又是黄昏时分,南京城里梧桐更兼细雨,溽气恼人。何福紧急求见,在建文的书房里,向建文报告了灵璧之战的后半段,徐辉祖侍候在侧。
四月二十五夜,何福和平安合兵于灵璧,令将士挖深沟砌高垒,打算和燕军对峙一阵子,同时也在观察朱棣究竟是否会引军北返。此时大批粮草将至,平安知两军抢粮抢得厉害,遂亲率六万大军出城获粮,却碰上朱棣的精锐部队横袭平安,让平安首尾不能相顾。何福得报,便率军救援,却为朱高煦所阻。
平安与何福约定四月二十九半夜以三声炮响为号,一齐突围冲向淮河边取粮。岂料朱棣于此同时决定全军攻打灵璧,各路军马亦以三声炮响为进攻之号。平安与何福的部队听到燕军放的三声炮,以为是己方号令,便全速向南突围,奔向淮河。朱棣突然发现这一意外造成的情势,毅然挥军全力攻击南军之后。平安、何福的部队一时失去控制,军士全都以为中了敌军的圈套埋伏,纷纷夺路而逃,一日之间竟然彻底退败,全军覆灭。
决定性的一战竟是如此结束,实在不可思议。灵璧之战,燕军胜得侥幸,朝廷军则败得糊涂。大战结束的地点,和一千六百年前决定楚汉相争的垓下之战古战场,相距只有数十里。
建文听完了何福的第一手战报,只挥手说了一声:“传旨议事。”便颓然坐倒龙椅上,一言不发。徐辉祖离开灵璧不过五天,战事急转如斯,这样的结果他怎么样也不能接受,他瞪着何福,有一连串问题要弄清楚,忽然发现何福脸色发青,面部抽搐,全身开始颤抖。他一把抱住何福,对厅外内官叫道:“蔘汤,快!太医,快!”同时在他耳边喊道:“何福,撑着点,你脱力了。”
何福服了蔘汤,一口气转了过来,建文赐他躺在长椅上。他双目紧闭,脑海中却不断飘过这一生经历过的大小战役:他曾从傅友德南征平定云南,也曾随蓝玉在捕鱼儿海大胜北元;十年前朱元璋拜他为平羌将军讨越州叛蛮,五年前又拜征虏左将军讨麓川叛蛮,顾成、瞿能都曾是战场上的伙伴。这一生戎马,虽未能建立不世出的彪炳奇功,但所从之役不下百战,累积的汗马功劳也足以长留青史,却从未想到最后惨败在灵璧,而且是如此糊里糊涂地溃不成军……他长叹了一口气,紧闭的眼角流下了末路英雄之泪。
灵璧战后,盛庸全军集聚在淮河布防,想要阻止燕军渡河,因此燕军自灵璧南下并未遇阻碍,五月七日下泗州渡河时才受阻。朱棣西试凤阳、东探淮安,盛庸和梅殷的军队皆已布防妥善。朱能率兵从淮河上游渡河,反袭盛军之背,五月初九遂克盱眙。到这时,燕王大军已经渡过淮河,长驱直下扬州。五月十八,扬州守将开城门投降。
扬州失陷,朝廷震动,建文下诏罪己,一面派遣大臣外出募兵,另一面派出朱棣的堂姐庆成郡主与朱棣谈判,愿割地求和。但事到如今,岂能善了。终于,六月初三,朱棣在扬州大宴诸将,许以事成后的重赏,在诸将齐呼“进军京师”声中,朱棣连尽三觥,率军直奔瓜洲。
朱棣骑在马上,四顾旌旗连天的大军,三分酒意涌将上来,有些昏昏欲睡,想到从燕京出发,四年来战场上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今日终于到了横渡长江的时刻,不禁豪兴大发。他虽然喜武爱兵,但也通一些文墨,这时在马背上朗声吟道:“扬州酒力四十里,睡到瓜洲始渡江。”正是元人萨都剌的诗句。身边的大将朱能赞道:“王爷好豪气,此去大功指日可成。”朱棣哈哈笑道:“到了镇江,俺要和尚来会商。”朱能答道:“道衍法师已经在路上了。”
六月初六,长江南岸的镇江守将开城投降。两天后,燕军大营驻扎到龙潭,距离京师只有六十里路。
朝廷再次恐慌了,朝议终日,晚间少数亲信大臣又议了一个时辰,终于归纳成三项方案:一是逃往内地,重新生聚教训,以图复兴;二是再派大臣及身在京师的诸王出城,与朱棣谈判议和;第三,由徐辉祖率城中余军坚守,以待勤王之师赶来解救。方孝孺大义凛然地向建文再拜禀道:“万一不幸战败,国君为社稷而死,义理所在也,臣必随皇上拚至最后一滴鲜血,绝不偷生。”
章逸的寓所中高朋满座,郑洽正在谈今日皇宫廷议的经过。章家的两位新娘子合力整治了几道好菜,朱泛吃了赞道:“京师第一,‘郑家好酒’和‘章家好菜’这下合而为一了。”郑芫道:“好酒好菜当前,朱泛什么肉麻话都说得出口。”时局危急,大家也笑不出来,饭后便品茗谈论大事。
郑洽道:“朝廷已经派出了李景隆和茹瑺,要跟朱棣和谈,接着便要派谷王朱橞和安王朱楹出马……”朱泛忽然打断郑洽的话,从怀中掏出一只信封道:“郑学士,您且瞧瞧这封信再说。”郑洽接过信封,只见上面写了一个“谷”字,左下角写了一个“寿”字,字迹很是挺拔秀气,看来是徐增寿给谷王朱橞的秘函。
郑洽从信封中抽出一纸,看了一眼后脸色大变,忙问朱泛道:“红孩儿,这信从何而得?”朱泛道:“俺捉到一个汉子,从左都督徐增寿家里出来,要送信到谷王府去的,搜他身便得到这封信。您说,信上写着的是什么意思?”郑洽将那页信纸摊在长桌上,只见上面写着:“燕子飞来,遵嘱迎春。”
沙九龄大嗓门叫道:“都六月天了,还什么燕子飞来?他妈的,这分明是要迎燕军进城的意思嘛。”朱泛道:“正要将这封信呈给皇上看,俺也要看看皇上还要不要派这谷王去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