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燕王篡位(第10/15页)

他匆匆吃饱,就在东城附近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客栈左边街上有间茶楼,入夜了生意还是好得紧,客人三朋两友泡壶茶,要几碟瓜子、花生、干果之属,一聊可以聊上两个时辰。茶博士也不来催客,颇有点川人摆龙门阵的味道。

傅翔洗漱完,便信步走上茶楼。此地未受战事波及,市面繁荣和济南有如两个世界,傅翔心想:“茶楼上人多嘴杂,最易探些马路消息。横直闲着没事,不如去泡壶茶,竖起耳朵听听邓州的市井之声,说不定能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傅翔上了楼,拣一个四方都有客人、最不清静的座位坐下,要了茶和干果,便四面打量了一番。只见除了右侧窗边坐了两个青衫读书人之外,其他客人都像是生意人,大伙儿谈的似乎也都是南阳一带的生意经。傅翔一个外地人独据一张方桌,被包围在四周的当地人中,显得有些突兀,他便闷声品茶,以免一开口,外地口音就要引人注意。

他闭上眼,细听四周的南阳乡音,渐渐已能分出当地的土话及外地相混的官话,前者是道地的邓州话,后者就是一般的河南话。有一个带点湖北口音的大嗓门道:“俺刚跑了一趟新野,今年湍河水位低,俺的三万石麦子只好用小船运,多花了不少银子,调集了湍河上所有可用的船只,总算运到了白河。虽然辛苦,这批粮食运到了淮南,卖的价钱实在太好,值啊,值。”

另一个沙哑的河南腔说道:“老孔呀,你耳朵真长,手脚真快,怎就打听到了有人在淮南高价收购粮食?消息前几日才传到这里,你三万石麦子已经启运了,这生意怎么做得过你呢?”

那老孔道:“俺这还不算快的,南阳府那个卖玉的色目人丁老头,动作就比俺还要快,听说他的麦子启运更早了两天呢。这个丁老儿实在行,干那行都没有敌手。听说南阳的玉石商人斗不过他,全都加盟他的旗下,大伙儿干得热乎,南阳成了新的玉市了。”

傅翔听到南阳的故人丁尔锡,更加留上了意,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暗道:“唉呀,这事和铁铉离开济南的事大有关系啊!如今粮草在那里,铁铉便要去那里,他若打探到有人在淮南大肆收购粮食,肯定不会放过取得粮食的机会。他又有包弓包打听在旁,焉有打听不到之理?”

他想到这里,心中已暗暗肯定这猜测不会错,如果铁铉能得到这批粮食,他的部队战力马上就不同了。这虽是好消息,但铁铉的家人又去了何方?

茶楼四周众商人仍在谈水陆生意,其中一个中年胖子一面猛搧蒲扇,一面叹道:“俺才去鲁西收购枣子,沿途看到兵荒马乱过后的情形,打过仗的城镇当真是萧条得紧,有些城镇几乎成了鬼域。这次四年内战,幸好没有打到咱们这边来,真是祖宗保佑啊。”

另一人叹道:“邓州虽然没有被战火殃及,咱们的铁铉铁大人可是为这一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话一出,茶楼上忽然静了下来,所有的谈话都戛然而止,倒让那说话的吓了一跳。

过了一会,坐在窗口的一个青衫士子接口道:“燕王朱棣发动这靖难之役,其实是十足的夺位之战。他口口声声要清君侧,尊太祖旧制,可是建文皇帝乃是太祖亲自遗命的继位人,燕王怎地又不尊了呢?听说他在南京登了基,便大肆杀戮,天下仁人志士中,文有宁海方公孝孺,送他‘燕贼篡位’四个大字;武有我邓州铁公铉,至今仍在浴血奋战,不肯投降。凡我邓州人当为铁公后盾,为天地存一分正气也。”这士子一口邓州话,对傅翔来说,较之河南官话难懂得多,但他还是大致听懂了,而且充分感受到发话者的激愤之情。

那几个生意人竖起大拇指赞好,却又纷纷说道:“邱秀才说得极好,但今后说这话可要小心了。听说朱棣在南京大开杀戒,诛杀无辜数以千计,你说这话如果在南京,恐怕就是几个脑袋也没了。”另一个年纪较长的士子也点头道:“邱老弟一腔热血,道出我邓州人的心声,但朱棣就位后,他的控制力量很快就会达到此地,大家都要小心。朝廷变天的时候,滥杀枉死的还少得了么?”

傅翔听了一会,再无新议题,各人又恢复闲聊,一些言不及义的话题纷纷出笼。大家虽低声密谈,听在傅翔这内功高手耳中却是一清二楚,先前那个去鲁西收购枣子的商人,笑嘻嘻地谈南阳府新开了一家妓院,来了几个陕西小姑娘很是不错;那两个书生则低声谈建文三年府试作弊的事。傅翔便下楼结账回客栈了。

次日铁家庄依然大门紧闭,整日无人进出。傅翔四处打探,却只能旁敲侧击,得不到任何铁府家人的消息,到了黄昏时可说一无所得,不觉更加心焦了。他一整日在邓州打探消息,却已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傅翔吃了晚餐,信步在一条“有穰街”上闲逛。日落之后开始有些凉风吹来,也吹散了一些白天的暑气,傅翔觉得一阵凉爽,便在路旁一座小道观前停下。观前有几棵老榆树,都有八九丈高,最高的一棵超过十丈,亭亭如盖,白天阳光下给了好大片荫凉,是以树底下摆了好些个大石头,便是乘凉的座椅。

傅翔站在大树下乘凉,觉得自己这样寻找铁府家人不得要领,也许应该要与丐帮的弟兄联系一下。在武昌时,武林盟主钱静曾经将丐帮的联络记号给了各门派,傅翔也抄了一份,他便想到利用晚间找到邓州的城隍庙,在附近留下记号,希望明日能和丐帮联络上。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小道士跟着傅翔一路走到道观前,停在傅翔身边,稽首低声道:“小施主请了。”傅翔回头一看,只见那个道士年纪比自己还小,却称自己“小施主”,不禁有些不乐,便还礼道:“小道长请了。”

那小道士倒不以为忤,问道:“小施主到处打探铁府消息,未知与铁府有何关系?”傅翔吃了一惊,料不到自己旁敲侧击打探的事,居然被人盯上了,而且还是个小道士,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便反问道:“小道长何有此问?”那小道士听了露出笑容,好像忍不住心中有桩好笑的事,回答道:“只因咱们也在打探铁府的事,这才注意上施主。”

傅翔见这小道士只十多岁的年龄,笑起来显得特别天真,便也笑道:“那么敢问道长,您要打探铁府的事作甚?您又和铁府有啥关系?”那小道士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来摇一摇,道:“不成,是小道士先问的,小施主您要先答。”

傅翔这才注意到这小道士皮肤白净,面容如画,大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臂雪白如藕,分明是个小道姑。自己心事重重,居然半天没有发觉,不禁哑然失笑。那小道姑愠道:“怎么?有难言之隐不敢讲了?小道我就知道你鬼鬼祟祟,必定包藏祸心,要对铁家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