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郑义门风(第10/15页)
走着走着,心中尽是旧事,两人默默转了半天,阿茹娜可忍不住了,她停下身来嗔道:“傅翔,你低头转来转去,满脸的故人幽思,你在想谁我管不着,可我肚子饿了,该找个地方吃饭了吧。”
傅翔满心抱歉地笑了笑,想伸手去握一下阿茹娜的手,却被阿茹娜反手打了一下,以傅翔的武功这一下如何打得着?但说也奇怪,阿茹娜这一巴掌却扎扎实实打在傅翔手背上,阿茹娜在他耳边道:“我现在是个男子,你牵什么手?”
傅翔缩了手,指向路旁一个饭店的招牌“知味居”道:“这饭店起得好名,咱们便去试试是不是知味的。”阿茹娜笑道:“这名确是好,客人如吃得满意,那便是知味的食客;若不满意了,不是菜肴不佳,是来客非知味的人,你瞧这多有心机。”
两人说着便走入饭店,这店生意好,虽然秦淮河这阵子已无往日的热闹,这店里的客人倒仍然坐满九成的席位。两人被带到最里面靠近厨房的一张小桌,堂官哈腰致歉道:“实在对不住,雅座全满了,两位委屈一下坐这儿,待会上菜倒方便。道爷忌不忌荤?”傅翔道:“不忌荤酒。”
傅翔不在乎坐那里,阿茹娜原怕近厨房油烟味太浓,但她是个毫不扭捏的大方女孩,更兼此刻女扮男装,便大剌剌地坐了下来,道:“不打紧,菜好就行。”那堂官见这两人虽然面生,脾气倒好,便殷勤推荐了四道美味而价钱不贵的好菜,又推荐了一壶陈年女儿红,烫热了先送上来,两人嚐了一口,果然是好东西。
这小桌的对面还有一张四人坐的空桌,由于就在厨房门口,是以一直空着。这时仍有客人要进店,跑堂的便只好把客人领到这桌来坐了。阿茹娜瞥了一眼,只见进来的一个是浓眉大眼的壮汉,一个是黑瘦不起眼的汉子,第三个是个白净的后生,长得斯文,可惜脸上好多细麻点,远看还好,就是不能近看。
这三人都有些江湖味,浓眉的和黑瘦的两人,腰间都鼓起硬邦邦的一圈,腰带上绣了“龙腾”两个字,看上去应该是龙腾镖局的镖师。三人点了菜,要了一斤白干烈酒,便先喝将起来。
不一会,傅翔这桌开始上菜,那跑堂的巴结,推荐的菜确实是色香味都佳,旁边那桌的浓眉大汉就对堂官叫道:“这几道菜好,咱们也要。”堂官哈腰道:“您老方才已点了六道菜,再加……恐怕太多了些。”这堂官是番好意,岂料那浓眉汉子对那白皮细麻子抱怨道:“就怪你点菜不好好点,俺瞧你点了六道菜都比不上人家这几样。小二,你只管都送上来,老子胃口开了,十盘菜还吃不完么?”那堂官不敢多说,赶忙到厨房去叫加菜了。
傅翔和阿茹娜尚未吃完,便听那三个人谈话的声音渐高,那黑瘦汉子道:“听说前天杀铁铉时,一个焦雷把刚修好的乾清宫左侧屋顶轰了个大洞……”
傅翔一听到“杀铁铉”三个字,也像是被焦雷轰了头,他和阿茹娜对望一眼,专心听这黑瘦汉子继续道:“俺听宫里侍卫说,就是咱们沙九龄大哥的手下传出来的消息,铁铉虽然被擒了,见了朱棣骂不绝口,不肯下跪。朱棣叫人割了他的耳鼻,煮熟了塞入他口中,还问他滋味如何,铁铉回答,忠臣孝子之肉,有什么不好吃?朱棣气得发疯,就凌迟杀了他,还起油锅把他炸焦了。”
傅翔听得血脉贲张,双目滴泪,强行忍住不出声。阿茹娜听得一阵晕眩,几乎失去知觉,接着又是一阵反胃,险些把吃下的一餐全吐了出来。
那浓眉大眼的汉子道:“难怪老天爷发脾气,赏了朱棣一个焦雷,他妈的最好有人被打死才好。”那白皮麻子低声道:“二哥、三哥说话小心,当心这里有朝廷的爪牙。”那黑瘦汉子其貌不扬,脾气却大,冷笑道:“怕啥?教他咬我鸟!咱们在刀口上舔血的,杀人也不过头落地,那有千刀万割了人还要油炸的!俺瞧那朱棣已经失心疯了,恐怕也活不长。”
他说话毫无忌惮,周围的客人都听到了,大伙原来的谈话全都停止,一时之间饭店里忽然安静了下来。那黑瘦汉子道:“滥杀忠义之士的,个个不得好死。”那浓眉大眼的旁若无人地接口道:“不是不报,日子未到。”两人这两句话在安静下来的饭店里就显得十分清晰,人人听得真切,虽然无人接腔,但都心中暗暗喝采,只是没有人敢表示出来。那白皮麻子见已经不可能隐瞒了,索性也加一句:“南京城里惨死了两个奇男子,一个叫方孝孺,一个叫铁铉。在座诸位回家暗设两个牌位,为他们上炷香,也是咱南京人对忠臣义士一分敬意。”
饭店中人个个暗自点头,却没有一人回应。这时两个坐在靠门口的青年人忽然站起身来叫道:“会账!多的不用找了!”一小锭银子“啪”的一声丢在桌上,接着两人又从腰袋中掏出一件事物,也是“啪”的一声摔在桌上。两人抓起酒碗,将剩下的酒仰颈干了,其中一个道:“这种灭绝人性的事,咱们兄弟是不会干的,干脆咱俩不干这狗日的侍卫了。”说罢,两人就跨着半醉步子出门,消失在华灯初上的秦淮河岸。
那堂官到桌上收银时,失声叫道:“哇,两块皇城侍卫的腰牌呢!”他拿起两块腰牌念道:“一个叫鸟来,一个叫丁祖屁……”旁边一个客人忍不住笑道:“人家是乌耒和丁祖庇,可文雅着呢,到你小二哥嘴里,就成了‘鸟来’和‘祖屁’了。”
这一来,饭店中原来绷紧的气氛突然放松了,大伙儿一阵大笑,似乎人人都想藉着开怀一笑,缓和一下刚才那凝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因此笑声如雷,有人笑得涕泗纵横,有人笑得差点断气。反而那小二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乌和鸟,庇和屁都只差那么一点点,有什么好笑的?
只饭店中大笑声歇时,满座人都暗暗流下了眼泪。
傅翔和阿茹娜原可吃一顿价廉物美的好饭,听到铁铉的下场,便不再有任何胃口。两人付了账,沿秦淮河走了一小段路,一个小叫花迎面走到傅翔面前,低声道:“夫子庙外的符可是道长画的?”傅翔知道丐帮的弟子已经盯上自己两人了,便抱拳道:“来的可是红孩儿的好弟兄?”那小叫花回道:“红孩儿离城好些日子了,小人是世驹大哥手下搭线的,看见两位在各处留下联盟的信号,特来接两位去和世驹大哥相会。”傅翔抱拳为礼道:“正要寻石世驹大哥,便请带路。”他心想:“先见着石世驹,再打听完颜道长的去处。”
那小叫花将傅翔和阿茹娜带到城东一所道观,傅翔有些纳闷,暗思:“难道南京的丐帮分站设在道观里?”但见那小叫花笑嘻嘻地道:“两位在此稍候,待小可通报一下。”说罢便匆匆跑进道观。这时天色已晚,道观大门已关,小叫花熟门熟户地从边上一扇小门进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