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郑义门风(第14/15页)
次日是个刮风的日子,日头在变幻的行云中时隐时现,万松岭上松涛汹涌。有一家四口来佛堂做法事,那应能和尚带着四人拜完菩萨又拜先人,然后率领四人一齐诵经,为亡故家人超渡。应文大师父则窝在后房中打坐,耳听《金刚经》,身修少林武功,但觉甚为写意。在佛堂后山坡下的松林里,方冀、章逸、阿茹娜从庄外赶来,与完颜道长、傅翔及郑芫会合。
从规划建文大逃亡开始,方冀的计画按部就班地执行,到如今可算大功告成。回想起来,数十人各司其任务,虽然惊心动魄,竟然没有一步差错。章逸和阿茹娜对方冀钦佩不已,方冀只淡淡地道:“再好的计画,也要靠执行得好才行。这么多武林一流高手愿意全力投入,才有成功的可能,而大家之所以愿意投入应文和尚的救援行动,其实是对朱棣的暴行感到愤怒,救应文是要为人间正义出一口气。”
章逸道:“郑洽选他的老家做为应文暂隐之地,实在是个好主意,现在有完颜道长和傅翔同住佛堂,便是天尊、地尊来了也不怕。只待丐帮的飞鸽传书联络站及董堂主的地道机关建好,咱们这儿比南京皇城还安全呢。”
傅翔道:“目前咱们算是安定下来了,下一步该如何走,阿茹娜和我一路从南京来的路上设想了许多,有些该做的,也有些不急着做。阿茹娜,你是否说一说,让诸位听听是不是可行?”
阿茹娜也不推辞,先向众人行了一礼,然后道:“咱们要保住应文大师父,南京城里的动静不可不知,丐帮能传消息来固然好极,但若能够得到朝廷高层的重大讯息,对咱们尤其有用……”
方冀听了大为赞同,连连点头,大家也想知道要怎么做。阿茹娜道:“这条线便落在魏国公徐辉祖的身上了。我和傅翔在燕京城施药行医时,认识了燕王妃,也就是如今的徐皇后,她是徐辉祖的妹子,他们兄妹之情极为深厚。当时我和徐王妃交情甚好,也因此还出了些主意,帮燕王世子朱高炽守住了燕京城,却没想到朱棣是这么一个残暴的暴君。但我至今仍觉得,徐皇后是个知书达礼、有教养、慈悲心肠的好人……”
方冀直接了当地道:“你是说由徐辉祖从徐皇后处探听朱棣的动静,再由徐辉祖将消息传回来,信差便是廖魁?”阿茹娜点头道:“如能建立这条线,咱们就更能料敌机先了。只不过这其中的风险如何,要听各位前辈的指教。”
章逸先问傅翔:“傅翔,你和道长在浦江玄妙观初识廖魁,你觉得此人如何?”傅翔毫不犹豫地道:“此人言行有很浓的江湖气,但肯定是个讲义气的汉子。”章逸听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倒有一些意外,便问道:“何以见得?”
傅翔道:“他对我说,恨不得章叔和方师父立刻派他潜回南京。我问他何故,他说他放心不下徐辉祖的安危。但他很坦白地告诉我,回京师以后,如果发现徐辉祖遇害了,他便不再回来了。我问他:‘你要作啥?’他说:‘徐帅对我恩重如山,是我再生父母。朱棣如杀徐帅,廖魁就算吞炭漆身,也要刺杀朱棣为主报仇。’我听了更认定他是个忠义的好汉。”
章逸道:“金陵城破之前,徐辉祖便对俺和郑洽说,他希望廖魁跟咱们一道走。城破之日,他单枪匹马去了中山王祠,临别又托醉拳姚元达转告相同的话,他的意思是廖魁可做为未来联络之人。此计虽好,但咱们的风险是对廖魁知之不深,如果廖魁不可信任,一旦廖魁回了京师,大师父隐藏于此的秘密就有泄漏的可能。当时事急不暇细思,此时一切暂安,咱们得决定:要不要冒这个险?”他转向完颜道长,问道:“道长年高识广,您怎么看?”
完颜嘿嘿笑了一下,闭目思考了良久,睁眼道:“我老道的意见便和傅翔的意见相同。”阿茹娜暗笑道:“早就是这个答案,还要闭目苦思半天作甚?”
章逸问方冀:“这次大逃亡的计画出自军师手笔,实在漂亮。军师您的看法呢?”方冀双目射出冷峻的光芒,沉声道:“老实说,我连徐辉祖都不敢全信,遑论廖魁?”
章逸转向两位姑娘,阿茹娜道:“我觉得这计可行,倒不是完全基于我对徐皇后有极大的信心,也是基于敌我形势的分析。如今在这万松岭上有道长和傅翔,还有郑姑娘和董堂主,镇外又有方军师和章指挥,天下武林人想凭武功攻上万松岭,恐怕难之又难,是以咱们的实力有一定的优势,更有本钱冒这个险。退一步说,如果此地被泄漏了,朱棣发大兵来攻咱们,对不起,大军未动尘土满天,咱们得了消息早就一走了之。是以我觉得可以冒这个险。”
章逸点头,转问郑芫:“芫儿,你说呢?”郑芫听了阿茹娜的解析,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想到千辛万苦逃到这里,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应文大师父正在一面勤练内功心法,一面疗癒内心沉重的怆痛,这些都令郑芫十分疼惜,她可不愿把应文的安危赌在一个不认识的盗马贼身上,便摇头道:“不妥,芫儿觉得有疑虑。”
章逸道:“大家都表示意见了,我虽信得过徐辉祖,但仍不赞成此刻冒险,还是先安顿下来,用飞鸽传书和南京的丐帮通通消息,大致了解一下朱棣坐稳王位后的动向,再作道理。”
郑芫道:“咱们六人中,三人赞成,三人有疑虑……”她话尚未说完,方冀道:“去把董堂主请来,问问她的意见。”郑芫拍手道:“正是,待我去请她来。”
过了一会,郑芫拉着觉明师太来到松林子里,路上郑芫已经叽叽咕咕飞快地把问题大致讲清楚了,章逸再将廖魁的来历,以及眼前是否要冒险让他回南京打探朝廷高层消息的情形又说了一遍,觉明师太已全然了解状况。她抬眼一数,松林里六个人,便笑道:“你们弄到三比三才想到我老尼。”傅翔暗道:“这董堂主真是个明白人。”
章逸道:“董堂主,你说个准吧。”觉明师太未加太多考虑,便回答道:“贫尼在京师出家为尼,隐姓埋名窝在莫愁湖十几年,年年赏梅花之余,对南京城里城外的事也听了多年。第一,徐辉祖是个有忠义之名的大将;第二,廖魁是个有情有义的盗马贼,这两人的口碑贫尼都听了不少。贫尼向来以为愈是低层江湖的忠义之士,愈是可以信任。第三,咱除了要确保大师父的安全,郑义门族人的安危也极重要,南京高层的消息尤其宝贵,是以贫尼赞成派这廖魁去南京探探朝廷的消息。”
方冀这时开口说话了,他对觉明师太点了点头道:“既是这样,咱们用人不疑,俺方冀便将廖魁当自己弟兄,不会再对他疑神疑鬼。”章逸最了解这个军师的性子,今日如果大家的决定是相反的,不要廖魁和徐辉祖联络,方冀迟早会将廖魁做掉,以除后患。既用之则信之,既疑之便除之,这是明教军师昔年的强悍作风,这里面恐怕只有董碧娥略知一二。只是历经如此多的变故,军师的强悍之风恐怕也非昔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