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王道之剑(第12/15页)
这种龙灯舞的诀窍便是后面的跟随者要模仿灯头的每一个动作,但是时间上有一瞬间的差异,第十个人除了模仿前一人的动作,还要在一瞬之间顺着龙势做一点改变,第十一人也跟着变,以此类推,这条龙就变得既有顺序又有变化,它的翻滚舞动便显得异常的活泼多采。那些细微的变化,有些是原先设计好的,也偶有舞者依现场灵感临时创作的,这一来便使得这条灯龙更加变幻莫测。舞到淋漓尽致时,当真是气韵生动而入化境,只是这种境界,即使百人终年在一起练舞,也只能偶一到之。
应文站在高处看,这条灯龙在昏暗的背景中翻腾舞动,显得格外突出,那龙头灯首却是个熟人,竟然就是郑义门的族长郑渶。应文暗忖道:“想不到郑渶还有这般本事。”
这时白麟溪边开始施放烟火,郑芫感到有一个人悄悄向大师父这边靠近,她立刻警戒,目光仔细搜索前方,人丛中那人戴着风帽,低着头渐渐向这边挤过来,感觉上此人的目的是要接近大师父。郑芫立刻盯住那人,一瞬也不敢放松。
第二批焰火升空时,那人已挤到了身边,郑芫正要喝问,来人把大风帽一揭,低声道:“是我。”原来是朱泛。郑芫喜道:“你也来看热闹?”朱泛道:“章头儿和军师都混在人丛中,他们的穿着和村民一般无二,谁也看不到他们躲在那里。你们好大胆,居然让大师父出来看灯。”
这时那条龙正舞到小丘下方,“碰”的一声第三批焰火升空,有一朵红色的焰花在小丘上空散开,照得丘上景物浴在一片红光之中。龙头郑渶一抬头,正好看到大师父的脸孔在红光中一闪,郑渶吃了一惊,未加思索,他的舞姿突然多了一个低头弯身行礼的动作。应文知道自己所在已为郑渶发现,也不由自主地悄悄合十答礼。
但是那条龙的龙首多了这一行礼的动作,立刻一一传了下去,刹时之间,这龙在曼妙舞步中百人一一弯身低首,演出了一步一点头的新舞姿。众人只当是郑氏灯龙今年新想出的花步子,意在结束之前向观众敬礼,一时间如雷的掌声采声四起,震翻了郑义门的天空。
龙头郑渶行礼,应文合十致意,这些动作意表尽在不言之中,但是人群中还是有两个人注意到了。这两个都是斯文之人,一个是从檀溪来的落第秀才,姓陈;另一人是他江北来的朋友,是个替人画肖像的老画师,姓翁。
浦江县城南一条江水流过,两岸无尽美景,江边一座酒楼,楼上临江的座位推窗望去,正对着三座山峰。天寒初雪过,枯黄与银白交错,景色十分雅致,若是春夏之交,这一排木窗推开处,便是三山排闼送青来了。
元宵翌日,两个着青色棉袍的斯文人上得楼来,拣了一个眺山望江的好座就对坐下来,屋角的小方桌上有个瘦子伏桌打瞌睡,背上的肩骨突起,旧棉衣包着仍显出他骨瘦如柴。瘦子趴在那里有一会儿了,两位客人上楼坐下也没注意到他。
那两人要了三样卤味、一壶黄酒,就边吃边聊起来。其中留着短髭的中年人道:“昨晚郑义门的灯会还真精彩呢,我来看过三年,以今年最佳。翁兄,你还是第一次看到吧?”
他对面蓄着长胡的老者道:“不错,是第一回。俺家在江北,那能像陈兄这般就近每年来此看灯。”那姓陈的中年人道:“那也是,我从檀溪来,虽然也有些路好走,毕竟比翁老近太多了。郑义门的灯谜和龙灯舞最是有名,昨夜小弟侥幸还抢头射中了一题,赚了五两银子,今日我请客。”那翁老者道:“我倒觉得那灯龙舞得出神入化,最后那龙头带动整条龙向小丘上两个僧人敬礼,那舞步巧妙极了。”
陈姓中年人喝下一杯黄酒,笑咪咪地道:“翁兄,以你老的生花妙笔,凭昨夜记忆,能否画出那个僧人的容貌?”翁姓老者怔了一下,问道:“那个僧人?”姓陈的道:“便是那合十答礼的年轻僧人。”姓翁的老者闭目想了想,点点头道:“虽然晚上看不实在,我倒是特别注意看了看那僧人的面目特征,怕是只能画个七分相像;他身旁那个僧人是个长条马脸,画起来就容易多了。”
姓陈的笑道:“七分相像也使得,淮扬肖像画师高手翁师傅如果画不出十分,那便无人能画出了。翁老兄,趁你记忆犹新,赶紧画它下来,你需多少时间才能画成?”那姓翁的老者笑道:“只需让老夫闭目回想片刻,动手画像不过一盏茶时间,只是不能包你画得和真人一般。陈老弟,你干么要画这僧人的像?”姓陈的压低了声音道:“你若真能画得像那僧人,京师里可能有一件大富贵在等着咱们。”
那翁姓画师睁大了眼道:“什么大富贵?”姓陈的道:“你注意到那僧人旁边有个漂亮的女娃儿?”翁姓老者闭目回忆了一下,道:“嗯,是有那么一个漂亮女娃,穿绿色袄子,好像肩上挂了一只白色的掮袋。”姓陈的吃了一块卤肉,又干了一碗黄酒,一高兴忘了压低声音,道:“好记性,就是那只白色袋子大有来头。”那姓翁的奇道:“白色袋子又怎地?”
姓陈的这才又压低了声音道:“你没注意那袋子上用上好的金丝绣了一条小蛇,那可是前朝皇室私物。”翁姓老者惊道:“建文的皇家私物?”姓陈的低声道:“不错,绝错不了,我表兄姓杨,在建文的皇宫当差,有一回他立了功,建文皇帝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就用这种袋子装的。我亲眼见过两次,表兄珍藏那袋子,当作传家之宝。他说别人都不知晓,有个太监和他相好,告诉他建文皇帝属蛇,所以他的皇家私物上常有一条小金蛇。”
那翁姓画师啊了一声,道:“这又与僧人何关?”姓陈的低声道:“既然那女娃儿和僧人是一道的,这僧人的身分便大有问题。京师的侦骑正在各处搜捕‘建文余孽’,这僧人……咱们若有他的画像……报到京师去,岂不……岂不是件富贵?”
老画师闻言呆了半晌,道:“可咱们到那里去通报官府,浦江县府么?”姓陈的摇头摆脑道:“我瞧那僧人身分非凡,不是浦江县能办下来。咱们还是先不打草惊蛇,拿了画像到京师去找我表哥,朝廷派出锦衣卫来,才能办好这桩大事。”
这时那角落上伏案大睡的瘦子醒了过来,抓起桌上酒壶,将剩下的冷酒咕噜噜喝干了,叹口气道:“这一带的老酒确实酿得好,不像别地的黄酒,烫热了还可以入口,冷了便冒出猫尿味来,怪哉。”说完登登大步下楼走了。
窗边两人这才注意到远方角落还有一个人在,姓陈的道:“唉呀,竟没注意到有个人睡在那边,咱们的话怕被他听去了。”那翁老者道:“我倒是瞧见那角落有张小方桌,可是我没仔细瞧,远瞧还以为是一堆旧棉衣堆在桌上。看样子那厮醉得不省人事,咱们讲得又小声,不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