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与龙之卷(第19/26页)
辩机见他不肯说,也不好多说,心里却忖道:“他是不是看到我写的这张纸了?”但这话一样不好问,可是两人都想不出什么好话说,也只好干晾着。正在尴尬之际,外面忽然响起了一声钟。
钟声洪亮圆润,平常是会昌寺开饭时的钟声。常人一日三餐,但寺中僧侣清心寡欲,一顿早饭是省了,都是一日两餐。但此时天还早,根本没到吃饭的时候,辩机也不知敲钟是何意。他呆了呆,推开门一看,却见外面呼啦啦拥入十多个人来。这些人都是寻常打扮,但一个个精神抖擞,身材高大,而来人一进来便两边排开。一见辩机开门,一个最近的喝道:“和尚,快回房去,不要出来,封寺了。”
高仲舒从辩机背后冒出头来,喝道:“封寺?做什么?和尚难道还会做不公不法的事不成?”
那人对辩机不甚客气,见高仲舒是弘文馆学生打扮,知道弘文馆都是贵戚勋臣之后,得罪不得,声音放缓了道:“自然不是,是有人要来还愿进香。”
高官还愿,倒确有封寺之举,不让闲杂人等出入。但有这等权势的,除了那些王公以外,也没旁人了。高仲舒道:“是哪一家公爷?鄂国公么?”开国诸臣中,鄂国公当初脾气最坏,遭贬后却潜心向佛,他来寺中还愿倒也寻常。
那人冷笑一声,道:“鄂国公不算什么。”
高仲舒吓了一跳,道:“不是鄂国公,难道……”
鄂国公已是位极人臣,比他更高的,已没几个人。听那人说鄂国公都不算什么,高仲舒心头一震,道:“大哥,能让我先出去么?在下是弘文馆生徒,今天是趁早课之前来寺中走走的。”
那人板着脸道:“这个我也不敢通融,此间已然封寺,再有妄动,视若叛逆。公子,好在封寺不久的,顶多一个时辰,你就安心待着吧。”
高仲舒心里已是不住价地叫苦,见那人说得凶,自己硬要出去,只怕真要被当叛逆了。高氏一族在隋时就因谗言而罹大祸,他爷爷高表仁屡次要高氏子孙谨言慎行,万万不可再出乱子。高仲舒在弘文馆里有铁嘴的名号,其实胆子也不大,更不敢胡乱动作。他缩回头来,坐到蒲团上,嘟囔道:“辩大师,没法子了,又来扰大师的好茶。”
高仲舒来会昌寺不止一次,每次都是与辩机、明崇俨两人饮茶闲聊。今日莫名其妙地碰上个封寺,也只得如此了。可是辩机却似神不守舍一般,动都不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此时窗子已经掩上了,能看到的只是一张涂满曙色的窗纸。高仲舒道:“辩大师,快沏一壶茶吧。”
辩机这才回过神来,道:“好,好。”转身去橱中取茶叶,烧水。只是,他的心思已浑在窗外了,做这些事时也毫不上心。
她真的会来么?
这个少年僧人心中,像是被针刺过一般,隐隐地疼。
“止儿,你为什么想看会昌寺?”
李世民慈爱地看着站在身边的高阳公主。今年,这个十七公主正好年满十三。每当看到这个小小少女,就让他想起她那个因难产而死去的母亲。因为她出生时身体极弱,御医说是不太救得活,才会取了这般一个小名。总说红颜薄命,看着高阳公主与她母亲几乎一般无二,便是气冲霄汉的天可汗也不禁有了一丝柔情。
“阿爹,我就想看看。”
李世民微笑着。高阳似乎总与佛寺有缘,前几年上巳日嬷嬷带她去永阳坊踏青,结果走散了,这个小女孩一个人跑到大总持寺里。现在这个女孩子已经长大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了,眉目间多出的那一丝愁意却更让人怜惜,以至于声威能让四夷宾服的贞观天子也无从拒绝这个小女儿的一个任性要求。他捻了一下胡须,道:“会昌寺本是前朝海陵公贺若谊宅第。当初,我领兵入京,便驻扎于此,次年贺氏后人才舍宅为寺,到现在也有……也有十七年了。”他笑了笑,眯起眼看着殿上。岁月如流,当真流去了太多,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二十七岁少年将军,也已经是虎视六合的天子了。他遥指着殿上,道:“止儿,你看见那个大佛了么?当初会昌寺有金像二躯,各长丈许,九年前京师大旱,沙门法素碎其一籴米赈灾,所以现在只剩了一尊了。”
他侃侃而谈,高阳公主却只是皱了皱眉,道:“阿爹,这寺中怎么没有僧人?”
李世民看了看左右,道:“因为今日我来这里,所以禁军先让僧人都回避了吧。”
“让他们都出来吧,阿爹,你不是说过天子出行,亦不可扰民么?”
李世民怔了怔,摸了摸高阳公主的头,叹道:“你一个小女孩子,倒也颇有亲民之心。”他看了一下身后,道:“承乾,让禁军退出寺去吧。”
远远站在他身后的,是个有几分胡人相貌的少年,正是太子承乾。承乾闻声走上前来,道:“陛下,此间人等混杂不一,还请陛下三思。”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百姓皆我大唐赤子,不必加意提防,我身边随几个随从足矣。”
李世民身后站着几个人,都是亲随打扮。承乾不敢再说,道:“那,儿臣遵命。”忖道:“那张三郎说是袁天罡李淳风二人会随侍在侧,便是在这几人中么?”
他身兼南衙右金吾上将军,虽然不做实事,也算这些金吾卫的上司。他退到后面,向边上随从说了几句,自有人去传达。南衙禁军向称精锐,退出去时也井井有条,连声音都几乎没有。看着禁军退出去,承乾几乎要笑出声来。李元昌昨日说张三郎今日会依计而行,本来还怕陛下戒备森严,张三郎行事会出差错,没想到居然会如此顺利。若不是父亲和妹妹都在跟前,他几乎要哼起刚从称心那里学来的一支俚曲了。
张三郎究竟会如何动作?李元昌语焉不详,他也没心思听,但他也知道,李玄通马上便要背上这个黑锅了。李玄通虽然是他爷爷辈,但这个南昭郡王不知为何对自己和李元昌都有种刻骨的仇恨。鉴于父皇屡次告诫自己不可嚣张跋扈,而李玄通本人也颇不好惹,因此一直都不敢动手。这一回,却要扳倒他了。
承乾暗自想着,不禁连手指都有些颤动,那条幼时因为骑马摔跛的腿也因为激动而越发的跛。他只顾暗自高兴,却不知神情都落在了李世民身后的一个随从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