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苏醒之卷(第23/32页)

她的言谈中尽是杀戮之事,举止却如轻狂女子,两者比照,极是诡异。余七纵然有脾气,此时也发作不出来,长叹道:“唉,萧姑娘,真不知你是何等戾气所钟才生出来的。直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萧流香咬了咬嘴唇。她的牙齿雪白如玉,这神情一般也只是十五六岁娇憨小女儿才有,她做出来却也不觉异样,只是妖艳中总带着几分诡秘。她道:“萧家三百年天潢贵胄,落到如今这等地步,这三百年的怨愤才生出我来的,余七先生知道了么?”

她站起身,腰肢轻轻一扭,身上的轻纱也如水波起伏,映出里面美好的胴体。虽然余七心里仍有惧意,但他嘴唇却一阵发干,眼睛也有些直。这些自然都落在萧流香眼里,她咯咯一笑,道:“实话说吧,你去找太子殿下,到底所谋何事?可不要拿一两句假话来敷衍我哦。”

她的身材并不高大,但余七只觉像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在身上,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看着萧流香的身影,他睁大了眼,惊道:“天魔舞!”

萧流香又是咯咯一笑,手轻轻从余七颌下捋过,道:“好聪明的人儿。难道真的不想说么?”

天魔舞是一门邪术,这种邪术也只有女子才使得出来。余七所学甚博,但他是男子,自然没学过这门法术。虽然萧流香根本没对他如何,但余七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一口大锅之中熬煮,说不出的难受,也说不出的喜乐。他额头汗如雨下,拼命想要收束心神,但神智却如被一个旋涡吸着,不知不觉便都在萧流香身上了。他想要闭上眼,可即使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他都已做不成,只是双眼圆睁,死死盯着萧流香的身体。

萧流香还在舞动。她的身体已如一团白影,随着舞动,轻纱衣服散开,露出了雪白的胸脯。余七的额头就像一块烈日下的冰块,汗水不住地流淌,他心知再这般下去定然会油枯灯烬,可是萧流香的舞动却似无休无止,永不停息。

这妖女的本领比估计的更高!在那废宅中萧流香与余七曾交过手,余七虽然不敌,但他觉得也与自己相去无几。本来他还觉得自己至少可以两败俱伤,萧流香对自己不无忌惮才如此客气,可此时才知道,萧流香至少留了一半的手。看来,实际上萧流香是为了探听自己的图谋,这才留了自己一条命吧。但他身受南昭郡王李玄通大恩,决心以死相报,这是唯一一个报仇的机会,定然不能轻易吐露。可是在萧流香的天魔舞中,他直如一片旋涡中的落叶,只能勉强让自己不至于没顶,至于反击,那是根本无从谈起。

“说吧,你可是要用宫天丹么?”

萧流香舞过余七身边时,突然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如同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余七目瞪口呆,他愕然道:“你……你怎么会知道宫天丹?”

宫天丹是他本门的丹药。这丹药制法已经失传,只有祖师留下来的两颗而已。余七这一门的大师兄极玄子有一颗,还有一颗便在他这里。只是这事极为隐秘,连他二师兄尹道法都不知道,余七哪想到萧流香居然会突然说出来。他本在强自与萧流香的天魔舞相抗,心中一乱,哪里还抵挡得住,心智登时被萧流香摄住。

余七尚存一丝神知,也知道到了这地步,便是想不说都不行了。他用尽心机,没想到眼看事情就要成功却功亏一篑,沮丧已极。可再沮丧也已没用了,萧流香见他眼神就知道自己已经击破这个强硬对手的防线,微笑道:“余七先生,说吧,你那宫天丹到底在何处?”

她的声音仍是那么柔靡温婉,又显得如此诡异。

“娘娘。”

一个宫女小声说着。萧氏正聚精会神地插着一枝花,抬起头道:“怎么了?”

“陛下……陛下来了。”

萧氏的手一颤,那枝娇艳的花上登时落下了几片花瓣。她默默地看着手中那枝花。虽然依然娇艳,但这毕竟是一枝残花了。

和自己一样。

她把那枝残了的花往瓶里随手一插,道:“去迎接陛下吧。”

萧氏,隋炀帝杨广之后。炀帝为宇文化及所弑,萧氏即为其所纳。随着宇文化及败亡,萧氏携子入突厥。贞观三年,李靖大破突厥,萧氏又被带到了长安。世民之父李渊是隋文帝杨坚的外甥,所以杨广也是李世民的表舅。然而当时世民看着自己的目光哪里是看向长辈的,全然是男人看女人的神色,虽然她那时已年逾六十。

她领着几个贴身宫女走到门口的时候,天子已经走了进来。只是天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木无表情,萧氏的心头却是一颤,跪倒在地,道:“陛下,臣妾接驾来迟。”

陛下偶尔也会到她这颐养宫来过夜。作为一个亡国之妇,除了逆来顺受,还能做什么?然而今天天子的脸色却与往常大大不同。当天子坐下后,萧氏还没说话,他就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这个举动倒也寻常,只是萧氏今天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待到宫女都散去后,天子身后那中年人仍然木无表情地站着。她有点局促地轻声道:“陛下,可要臣妾为您宽衣?”

天子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萧氏只觉心头一阵发毛,手脚都没地方放,干笑道:“陛下,您这是……”

天子仍然没有回答。他站起身,像野兽逡巡一样踱了一圈。天子马上得天下,征战厮杀半生,每走一步都有龙虎之姿。

“美娘。”

萧氏的心又是一沉。这是她的小名,可是只有已死的炀帝才会这么称她。天子以前过来,总是称自己“萧氏”,冷漠中带着高傲,似乎时刻在提醒自己的身份。她敛衽一礼,道:“臣妾在。”

可是天子却只是扫了她一眼,眼神里依然冷若冰霜:“把手伸出来吧。”

萧氏浑身一震,道:“陛下……”

“伸出来!”

天子的声音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萧氏慢慢地将手伸出。这一双曾颠倒众生的手,纵然在九年前回到长安时仍然光润洁白,此时却已经有了许多皱纹。

半晌,陛下叹道:“皱纹有很多了。”

萧氏感到像有什么在咬着她的心口。她自负容颜绝世,可不管怎么说,此时也已是年逾七十的老妇了。贞观三年回到长安时,六十四岁的她仍然貌如三十许的中年妇人,可是现在又是九年逝去,她不论如何保养得法,就算尚不曾鸡皮鹤发,也终究是个七十三岁的老妇人。只是她也知道,天子来颐养宫并不是为了羞辱自己。她深深跪着,道:“陛下,可以让臣妾起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