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苏醒之卷(第9/32页)

裴行俭坐了下来,马车已然缓缓开动。他小声道:“大人,属下已问过明公子了。”

青袍人将手中的酒喝了下去,咂摸了一下滋味,慢慢道:“明公子说什么话了么?”

裴行俭低着头道:“明公子后脑中了那人柔劲,已全然记不起来了。”

“这是真的么?”

裴行俭低低道:“据属下看来,应该不假。”

青袍人叹了口气,道:“看来只得去请动袁李两位先生了。”

裴行俭浑身一震,道:“大人,以属下看来,明公子与此事实是无关。”

青袍人眉头一扬,道:“何以见得?”

“乍一看来,明公子此事与先前那七起命案如出一辙,但细细想来,颇有不同。疑点其一,那七起命案中,每案只伤一人,当事人都不留活口,而此事却有南味观十一人致死,反是明公子只是后脑中了柔劲。疑点其二,那七起命案中尸身被发现之前,当事人已先行失踪短则数日,长则一月,而明公子事先并无失踪之事。疑点其三,”说到这儿,裴行俭咽了口唾沫,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地说下去,接道:“那七起命案中,凶手出手极其阴狠,死者后脑受击,脑骨片片碎裂,而明公子后脑虽然受击,却无外伤,只是让他忘掉前事。两者虽然近似,实是大相径庭。”

青袍人静静地听着裴行俭逐条细说,听他说完了,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也颇有道理。”还不等裴行俭松口气,他却是淡淡一笑,又道:“不过守约你显然是有意为那位明公子开脱。你可要知道,那七起命案所用手法,乃是兰陵萧氏的拂梅手,与南味观十一人和明公子所中相同。兰陵萧氏,你可知那是什么人么?”

裴行俭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一直希望能让明崇俨置身事外,但显然已经办不到了。他低声道:“属下知道。”

“你知道,陛下也知道,不然你以为那七个寒家少年之死真能上达天听么?”青袍人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裴行俭只觉背后冷汗直冒,低声道:“是,是。”

青袍人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守约,当初我与令尊情同手足。令尊大人被王胡儿所害,我五内如焚。那明公子是你朋友,你不愿他受池鱼之灾,我也明白。只是此事已非你能一肩承担,还是不要勉为其难了。”

裴行俭的父亲裴仁基,本是隋朝名将张须陀麾下。张须陀在大海寺中李密瓦岗军之伏,力战身死,裴仁基与长子裴行俨一同投降了李密。后来李密与王世充相争失利,裴氏父子又为王世充所俘。王世充本姓支,是西域胡人,因其父随母改嫁霸城人王粲,这才冒姓为王,知道他底细的都蔑称其为“王胡儿”。王世充待裴氏父子甚厚,将侄女也嫁给裴行俨为妻,然而终究忌惮裴氏父子勇武,最终将他父子斩杀。裴仁基被杀那年,裴行俭刚好出生,他从来都不曾见过父亲一面。这已是二十一年前的事了,青袍人当初也在王世充麾下为将,与裴仁基相交甚厚,这才有意将裴行俭这故人之子调到自己手下。

听他说起父亲的事,裴行俭没再说什么。青袍人见裴行俭虽然不说,知道他心中仍然不服,又叹道:“守约,你也不要太担心。袁李二位先生不是等闲之辈,那位明公子不会受什么伤损的。”

裴行俭抬起头来,道:“大人……”那青袍人见他还待再说,淡淡道:“你要将这明公子先送到会昌寺来,我也答应你了,眼下便由我亲自接手吧。你先回去歇息,以后的事,我自有安排。”

裴行俭心头一凉,已知再说不通。他默默地行了一礼,转身拉开车门一跃而下。马车驶得不算太快,但也不慢,裴行俭跳下车去却如闲庭信步。那青袍人见他露了这一手,暗自喝了一声彩,心道:“这小子已得了他师傅八分的本领,可惜性子还软了些。”裴行俭的师傅是名将苏定方。其实裴行俭的本领已与苏定方不相上下,若以这一手轻功而论,实际他已在苏定方之上。

打发走了裴行俭,那青袍人又啜饮了一口杯中之酒。顿了顿,轻声道:“阿珠,你觉得如何?”

那赶车人阿珠一直一声不吭,听得那青袍人问起,这才道:“很好。”

青袍人笑了笑,道:“不是问你裴行俭那小子的事。你以为要将那姓明的如何?”

阿珠道:“阿珠是下人,一切全听大人安排。”

“若由你打算,你该如何?”

阿珠想了想,道:“裴街使尽的是朋友之义,大人尽的是臣子之责。”

青袍人伸指叩了叩案头,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请李先生不要伤了他,在守约这小子跟前也可以有个交代了。阿珠,去李府吧。”

太常博士李淳风的宅第在通义坊。通义坊为漕渠和清明渠相交之处,因为坊中有这两道大渠,桥梁甚多,车辆通行不便,却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当初唐高祖李渊尚是隋朝唐国公时便住在此处,此时旧宅已改为通义寺。李淳风性子恬淡,不乐繁华,在通义坊的住处也是一所小小宅院,毫不富丽。

青袍人将车子停在门口。下了车,将名刺交给一个年老的司阍。只等了不多一会儿,便听得有个爽朗的声音传了出来:“李将军真是稀客啊,请进。”正是李淳风的声音。

“明兄,你没事吧?”

一听到这个声音,辩机连忙站了起来。到会昌寺来的人中,唯一一个会大呼小叫的,便是弘文馆的高仲舒了。若不赶紧去迎他进来,只怕他会一路叫到会昌寺的所有僧众都听到。

他刚迎出门,高仲舒已一头撞了进来。他满脸通红,想必是一路急急跑来的。明崇俨正在啜饮着一杯茶,见他这样子,道:“讷言兄,我没事。”

“我听说你受了伤,马上就过来了。你知道大秦寺的阿罗本大师么?”

高仲舒接下来的这句话没头没脑,让明崇俨一怔。阿罗本这个名字他从来没听说过,不像沙门中人的法名,想必是西域番僧吧。他道:“这个你还要问问辩机大师,我可不清楚。”

高仲舒道:“他的门派叫景教。听说,景教是大秦国的国教。”

所谓景教,就是天主教聂斯脱里派在中国的称谓。聂斯脱里是叙利亚人,曾任东罗马(大秦)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因为他提出“基督二性二位说”,认为圣母马利亚只是生育了耶稣的肉体,而非授予耶稣的神性,故在以弗所大会被定为异端,聂斯脱里也被革除主教职务。后来聂斯脱里本人客死埃及,但这一派信徒却遁入波斯,不断向东发展。阿罗本于贞观九年抵达大唐,经过三年周旋方由天子下诏,准许阿罗本在长安传教,并在义宁坊建大秦寺一座,由阿罗本主持。这大秦寺占地不小,现在只是在启建,所以明崇俨还不曾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