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剑豪战争 第二章 野寺(第4/5页)
「那好哇!难得遇到这座佛寺,我们可以在这儿多歇息一天了!」童静兴奋地说,指指殿里的柴薪:「那可以打火做饭吗?」
「趁天还没全黑前要做好。」荆裂说:「而且就在这儿做,别让烟往天空冒。」
童静欢天喜地地准备生火,但一看见荆裂手上那钵肉,马上吐舌皱眉。
「哦?哪来的?什么肉?」练飞虹问着时仍在抹身。他一身皮肤虽已因年纪而松弛,但胸腹肩臂的肌肉仍然结实精壮,比诸许多年轻人也不遑多让。
「啐!臭老头!」童静见了厌恶地别过头:「到外面穿衣服去!难看死了!」
练飞虹反而咧齿笑起来,曲起两臂把-身肌肉鼓得坚硬,特意展示给童静看。荆裂和圆性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对了……」练飞虹这时收敛起来,伸手指指上方殿顶。「那小子……干什么?」
「他说要看着外头。」童静说时目中显出忧心:「但我看他更像是想一个人静静。」「他有点不妥。」练飞虹抓着胡子说。「好好留意他。」
童静用力点点头。
◇◇◇◇
黑暗之中,只靠一点如豆的灯火,他瞥见那两片激削下来的银光。
几乎完全不须思考,他的左手已经把着后腰间那横亘的剑柄。食指摸在镕成凶猛虎头的剑锷刻纹之间。
出鞘。
「虎辟」的宽短锋芒,如新月在头顶划出,先猛烈激撞在第一片银光上,将之荡开,与另一道银光互碰。对手的双兵刃攻击在一招间散乱,失却力量。
在这停定下来的时刻,他看清那是一对虎头钩。衢州常山派的得意兵器——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什么都不用想,右手也迅速连动起来。长长的金黄光芒闪现。雕着蟠龙的莲花状护手。
剑势亦如龙。自双钩的内弯刃锋间射入。
灿银虎头钩合拢,意欲将「龙棘」剑刃半途封锁——这是常山派「捞月钩」的得意技。
可是来不及了。要劫夺青城快剑,就如要在激流里伸手抓着冲下的树叶,非常人能做到。
双钩夹势未成形,「龙棘」已穿越而过。
这刹那凭着剑光,他首次看见对方的脸。
那张脸不比他年长多少。此刻五官都惶然地扩张扭曲,溢满临死前一刻的惊惧。
血腥。
燕横睁开眼睛,意识回到这密林深处的野寺顶上。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缓和高涨的情绪。记忆里那黑暗中的血腥气味,格外教人心跳加速。
他抬头仰望。树林里就只有这座佛寺未为参天巨树掩蔽,是唯一可清楚看见天空之地。天色已向晚,高树上的枝叶在徐徐夏风中微微摇动,四方幽阴的密林彷佛藏着无限奥秘。
燕横无法自已地再次回想这些年来,自己诛杀过的人。从成都马牌帮到庐陵「清莲寺」的术王众,他都曾大开杀戒。那些时候他都有充分的拔剑理由。
而现在,他迷惑了。
燕横拔出「虎辟」来,左手来回在空中轻轻比划,重复演练刚才回忆中的剑招。
在庐陵击杀过的术王众数目他并没有去数算;可是这个多月来杀过的武人,他却每个都记得。共十三人。而且还清楚记忆着跟他们战斗时的情景。
他心里对于杀死这些来袭击「破门六剑」的武者,并没有甚么歉疚:他们一心来杀我们,那么死在我们的剑下也非常公平。
——尤其当燕横知道他们为甚么而来之后。武道中人,竟为朝廷颁赐的虚名卖命,更不值得尊重!
与这许多不同门派武功连番血战皆捷,而且毫发无伤,燕横的武技和自信又比先前再猛进一层。他无从否认那快意满足之情,更经常自然回忆起战斗的情景,品尝那血光剑风中的每刻。
可是同时他心里也无法摆脱一股空虚感。
自从决志复仇,燕横曾经以为自己的剑只会沾上武当派的鲜血,如今却卷入这纷乱的战斗漩涡里,为的竟是如此无聊的理由。他从前并没有想象过会这样。
——师父,为甚么……?
燕横想起何自圣。他记得在青城山上每次看见师父,那平素一言一行,总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冷漠。就只有燕横拜为「道传弟子」的一刻,何自圣才让人意外地露出温煦的笑容。
现在经历过这许多事情,燕横感觉自己好像渐渐了解师父为甚么会这样。
只要一天拿起剑,你就无法避免杀戮——无论你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不管是因为仇恨,还是面对不相识的人。
——就像那个常山派弟子……他大概不过是奉着师门的命令吧……?
而为了随时准备夺取别人的生命,就有必要把心里的某一块封闭起来。
这是身为剑士的宿命。
燕横手中「虎辟」不自觉越挥越猛烈,在傍晚的空中发出尖啸般的破风之音。他的眼神也变了——比那夜在破庙里童静看见的还可怕。
「要吃饭啦!快下来!」一声亲切的呼唤,把他从这入神的状态召回来。
是童静在下面的佛殿,透过屋顶破洞仰头叫喊。燕横这时才察觉那阵升上来的奇特肉香。他的眼神恢复过来,轻轻把「虎辟」入鞘。
他从腰带的布袋掏出一物。是块手掌长的木头,半边有刀子刻削出的形状,隐约可见是个拿着剑的人形。
燕横看看这未完成的人偶,嘴角泛出温暖的笑意。
——能够令他心灵回复平静的,就只有这份同伴的情谊。
燕横双手攀着横伸过来的树木,两脚一蹬墙壁就轻巧跃下去,转身进了佛殿。
燕横在外看守良久,却由始至终都未发现有一条身影一直凝定地蹲踞在南面远方的密林深处,正在监视着野寺。
那人全身上下穿着一袭紧身夜行黑衣,头脸也都包着黑布巾,衣袖和裤管紧束至肘膝,本已修长的四肢显得更像猫腿。他极之缓慢地伸展双腿逐寸站起来,上身却非常稳定,一直贴着旁边的大树不离,令身影更难被看出。除非在近距离而又眼力甚佳,否则只像看见一团自然的树影。
他站直后才展露出高大的身材,腰带和肩背各处都挂着各种形状的黑布包,看来皆有一定分量,但他如此控制着缓慢站立,竟令人感觉动作毫不费力。
黑头巾之下一双眼睛,一直凝视对面三十丈开外的野寺,眨也不眨一下,眼瞳里泛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气。
「老头……是你,真的是你。好玩。」
他声音尖削,仍听出年纪已经不小。
黑衣人口中念念有词,左手摆在腰侧,隔着布包把着里面的剑柄,全身开始倒后行走。
他这倒走的姿势很是奇特,并非直线后退,而是两脚不住踏弧线,左右合起来却又变成直往后撤,脚步平稳快速,丝毫没有让人省起他是走在黑夜荒林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