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武当之战 第一章 狂者与少女(第2/5页)

只有雷九谛自己知道,为什么要让童静看:那天当童静推门而入时,雷九谛正沉浸在「神功」的幻境之中。陷于黑暗与纷乱的神智,却突然感受到一股舒泰的暖意。

雷九谛修习山东白莲教祈灵附体的「神功」,以加强「借相」威力及频密程度,终于成就了前无古人的「神降」绝学,武功得以突破,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神功」除了对人心神损耗甚大之外,修习作法之时,为了令自己深信真的有神灵降临附身,必须暂时放弃管束自身的心智,如脱缰野马放任奔行,这才能进入狂想的幻境;平日各种靠理智压抑的惊惧疑惑,也会乘着这时机纷纷袭来。久而久之,雷九谛每次「请神」,就如坠进黑暗浑浊的深渊之中,极其难受,全凭着一股追求强大的执念强忍。

可是当童静在自己面前时,雷九谛却感到犹如在深渊中仰首看见一盏发出暖光的明灯,光芒抚慰下竟不似平日难受;凭着这点意识中的灯光导引,雷九诵每次脱出「神功」状态回复正常竟也变得更轻易,而每次练功之后的身心疲劳亦更快恢复,连雷九谛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这个女孩天生就有不同凡人的灵气吗?雷九谛本人并不信鬼神外力那套,强行修练白莲教「神功」,靠的完全是自身的强大意志,谈不上是否相信童静真能散发什么「灵气」;他是个彻头彻尾只讲实用的人,既然童静真的对他练功有裨益,也就不深究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自从往山东修练以来,雷九谛绝对严禁旁人观看练功,唯有近身弟子韩山虎一人例外。如今破例,而对方竟然更是仇敌,雷九谛实在无法解释,只知对这女孩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好感——正如他也解释不了,当天怎么在童静一声哀求之下,就放过了那头张牙舞爪的猎犬。

——练飞虹执意要收这娃儿为徒,难道她真有什么超人天赋?

雷九谛不想对童静泄露这般心情,只瞧了她一眼,就自顾自举起双刀,摆出迎敌的架式。这是童静第一次光天白日之下,清楚看见雷九谛与人决斗的戒备姿态,架式与马步跟以前见过的秘宗门人没有多大分别,却有一种大不相同的味道,那轻松站立的双腿好像随时就要凌空腾起,双刀形成的角度更有一种微细的巧妙,普通的姿势架式,竟有数倍以上的威慑力。

雷九谛凝聚心神,双刀架式更严密,银刃的尖锋遥指房间里的虚空。童静感受到,雷九谛正开始营造面前的假想敌人。

——她当然知道那敌人是谁。

在雷九谛眼前,彷佛渐渐平空呈现一个人形——当然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那人形有如猫般弓起背项,居后的左腿深深屈蹲,右手的刀子像随随便便地垂在膝盖高度,整个姿态作势欲扑!

当日树林之战,虽然发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但雷九谛两度见过荆裂使出「浪花斩铁势」——一次拉扯铁索救走练飞虹,一次出刀斩伤他肩头——这个起势架式已然牢记在心。

当然雷九谛也不可能单凭这姿势,跟一次在混战中接招的经验,就完全揣摩出「浪花斩铁势」的原理、威力与可能的变化,而要靠自己数十载所学与实战经验去填补。

因应面前荆裂幻象的姿态,雷九谛的迎接架式也做出调整。

童静在旁看着,因她看不见雷九谛眼中的幻象,自然也无法了解雷九谛改换架式的理法。不过从雷九谛的动作里,她仍能观察出高手的动静细节。

——童静并不知道,自己这三天以来旁观雷九谛练武,每次又要抵抗雷九谛的邪异气势,不知不觉间已经朝着一个新方向进步中……

在雷九谛眼里,面前荆裂的人形变得越来越像常体,彷佛连对方呼吸调息的声音都听得见。

虽未十足确知「浪花斩铁势」的特色,但从这姿式他就推想得到,这是将一切赌博于一刀之上的舍身招式,并无后着。

那么只要我接得下这一刀,必胜无疑!

——可是,我接得下吗?

雷九谛回想那一夜肩头中刀的触感,推测「浪花斩铁势」的威力。他马上断定,凭自己的双刀绝对挡架不来。刀折,人亡。

那么就只余下一途:以他「云隐神行」冠绝武林的身法与步法,闪避这一刀!

雷九谛眼前的人形变得更细致,能量更充盈。他感觉面前就像近距离架着一副强弓锐箭,那张弓正越拉越满,任何一刹那都会发射……

——不只如此的……荆裂的伤也许真能好过来……到时候这一刀将比先前更猛烈,更难躲过……

雷九谛背项和胸前的衣衫已被汗湿透。

连在旁观看的童静也不自觉停住了呼吸。眼前此人虽然是追杀「破门六剑」的死敌,又是亲手杀害徒弟的狂魔,但童静这一刻无法憎厌他。同是武者,看着雷九谛如此拼命苦思求胜,童静对他暗自生出一分敬意。

终于,到了弓满欲折的时刻——

雷九谛瞪着双目——

彷佛有一阵无形的风迎他脸上扫过。

雷九谛始终未发一招,双腿也没移动半分,只是慢慢将架式放松下来。

「浪潮……」雷九谛闭着眼喃喃说。

童静听了非常讶异。雷九谛应未曾听过「浪花斩铁势」的刀招名字,也不会知道荆裂这刀招是「借相」于浪涛.,他却能够凭着假想,遥遥感应到荆裂刀招里的意象,实在非常奇妙。

雷九谛迎接过这想象的刀招后,继续闭目仰首喘息良久,似乎耗费了不少气力。直至呼吸回复平缓之后,他睁开眼降下视线,直盯着童静。

「丫头。」自从三天前那句「关门」之后,这才是雷九谛第二次在练功房里跟童静说话:「荆裂的绝招,你应该看他练过很多次吧?」

童静听了之后瞪一瞪眼晴,马上明白雷九谛是要透过她打听荆大哥「浪花斩铁势」的理法。她当然死也不愿透露,一转念皱起眉来,故作失望状地叹气:「荆大哥这年来伤都没好,根本没有好好实练这刀招,只是关中在心里默演,我没能看到,怎么告诉你啊?」

雷九谛当然半点不相信,目光如刀盯在童静脸上,彷佛随时能将之洞穿。

「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童静耸耸肩:「你要逼我说什么的话,随便动苦刑好了。不过我先告诉你,女孩子痛起来,什么都说得出口,说的是真是假,那就保不准了。」

江湖经验丰富的雷九谛,听得出童静说到「苦刑」时语声略颤,知道她是强作镇定,心里其实在害怕,听后不禁暗笑。

——这娃儿真好玩呀……

雷九谛自任秘宗掌门以来,门下年轻弟子对他既敬旦惧,话也不敢向他多讲半句,更何况这般胡诌?童静在他面前如此大胆,说话时眼光神情充满灵气,绝不像秘宗门内那群毕恭毕敬的弟子,雷九谛不禁对童静生起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