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山·火·海 第一章 断命(第4/5页)
虎玲兰和霍瑶花无奈,只好也手足并用地爬上陡坡。霍瑶花的手背在攀爬时被石头擦破了,但她没哼一声,拍拍手上泥尘,和虎玲兰急步去追已经走远不少的锡晓岩。
虎玲兰看着锡晓巌的背影,回想这几天他那寝食难安的样子,深深感受到他跟武当派的感情是多么深厚。
——要是为了萨摩国,为了「破门六剑」,为了荆裂,我也会这样。
虎玲兰一直只视「物丹」为敌人,是与她爱人荆裂不共戴天的仇家,然而与锡晓岩结识之后,她才猛然醒悟:仇敌也是人,也有人的感情,也一样会为他们所爱而战斗。
——那我们互相攻杀决战,到底意义何在呢……?
霍瑶花看着锡晓岩,心里却是无比羡慕。被驱逐出师门的她,从来没有找到可称为「家」的容身之地,更从未打从心底要去爱护和保卫谁。
——唯一的例外,也许就是先前与锡晓岩在汉阳城的时候,借宿在染布坊那座大宅,他们被当地武林人士误认作「破门六剑」围攻,两人并肩作战,守护着那座宅院的大门……——那时候,霍瑶花确实有跟自己的男人守护着家门的感觉。
瞧着前头的锡晓岩,霍瑶花不禁想:
——那个时候我们感觉很近呢……
这时从隔着树林的山野前方,远远传来像雷鸣的声音。
原本全速在攀爬的锡晓岩,身体霍然停顿下来。
后面两个女刀客也都听到。他们先前就打听过禁军神机营到底是一支怎样的军队,此刻听见这接连不断的轰鸣,他们知道是什么。
霍瑶花和虎玲兰预期,锡晓岩听见炮声,将有什么激动的反应。
可是没有。锡晓岩就只是停顿了这么短暂的一刻,身体又马上起动。没有作半点声,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继总朝着炮击声传来的西方走去。
虎玲兰看见不禁想:这家伙相比当日在西安「盈花馆」时已经成熟了许多,难怪那天能够与波龙术王打个不相上下。
——荆裂若与他再战,胜负实在难说……
「已经开始了……」在她旁边,霍瑶花喘着气说。
虎玲兰点点头。听到炮声也就代表了武当派竟然真的选择与大明国的军队正面对决。这是多么疯狂的事情。可是了解武当派的虎玲兰又觉得,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跟随着锡晓岩来武当山取「蜕解膏」的途中,虎玲兰其实一直在苦恼,担心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够从武当派手上取得这奇药——毕竟荆裂和「破门六剑」是武当的宿敌啊。现在武当山陷入战乱,虎玲兰却有机会径自潜入去取药了。为此虎玲兰感觉心情有些矛盾。
在山坡前头,锡晓岩紧紧咬着牙齿,身体散发着惊人的热力,继续踏步攀上。他把全身的能量都贯注在脚步上,强自压抑着胸中沸腾的怒气,控制自己不被情绪吞噬。
然而心里角落处,一柄名叫「悔恨」的尖锥仍然不断在刺痛他。
——我不应该离开武当山。这一刻,我应该跟自己的兄弟并肩站在那里。
锡晓岩低喝一声,用双手帮助下登上一片山岩,脱出了树林。眼前突然一片开阔。霍瑶花与虎玲兰也赶上来,却见锡晓岩站在原地。前头是一片平缓的山坡,却已经变得光秀秀,原本茂密的树林都被斩去夷平,失去生命的树干倒满地上,情景凄惨如末日。
有百多名被神机营征召来夷平「遇真宫」东侧树林的民夫,原本都躺在倒下的树木之间露宿,刚才被开战的炮击声惊醒了,正向着「遇真宫」的方向张望,突然又发现后面山坡出现这三个野兽般的男女怪人,也都呆住了。
人群里还有十五名禁军步兵,带着盾牌矛枪,负责在此看守警备,看见三人马上戟指呼喝:「你们是谁——」
炮声掩盖了他们的呼叫。但这不是他们住口的原因。而是看见三人背上的三口大刀。——是习武的!
虎玲关和霍瑶花已各自拔出野太刀及大锯刀,左右并肩站在锡晓岩身边。
「你别出手。把体力留着。」霍瑶花微笑说完,与心意相同的虎玲兰已然越过锡晓岩上前。锡晓岩没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们。
三柄断折的矛枪、两面破裂的盾牌与七具倒下的尸体之后,余下八名步兵恐惧逃走。
原本围观的民夫亦逃得光光,心里只想着世上怎会有这般致命的女人?而且是两个!
当两人抹拭着刀锋上的血渍时,锡晓岩走到她们身后说话。
「是时候分别了。」
在连天炮击声中,锡晓岩这句话仍是清晰可间。虎玲兰和霍瑶花不禁停了抹刀,凝视着他刚毅的脸。
锡晓岩不必弯下腰,只略一蹲身,长臂就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他用树枝在沙土上画出一幅简单的路线图。
「……你们这么绕过去,应该就能避开『遇真宫』往后山。半山的这里就是『苍云武场』,武场旁有座宿舍,里面有药库,『蜕解膏』就收藏在一个上锁的乌木柜子里。这种时候,那儿大概也不会有人看守了。」
锡晓岩说完瞧着虎玲兰。虎玲兰向他点点头,示意记住了。
锡晓岩看着虎玲兰美丽而英气的脸。原本刺着他心里的那点悔恨,此刻消失无踪了。——假如这次真的要死……死前能够跟她相处这么一段日子,也是不枉。
与虎玲兰同游以来,锡晓岩常常想:为什么不是我先认识她呢?那么她不会因为荆裂也成为武当的敌人,而我们……
但锡晓岩明白,这种想法是无聊的。不是因为荆裂,他跟虎玲兰根本就不会相遇。一切都是命。
正如他命定是个武当弟子一样。
这时锡晓岩发现,霍瑶花正在热切地盯着他,那眼神里有些闪烁。「你不必多想。」锡晓岩说:「这不是属于你的战斗,你跟着她去拿药就好了。」他笑一笑,又说:「去见荆裂,不是你从一开始就最想做的事情吗?」
不等霍瑶花回应,锡晓岩又向虎玲兰一说:「带她去见荆裂,这就是我指引你取『蜕解膏』的代价。」
虎玲兰看了看霍瑶花,然后朝锡晓岩点头答应。
「告诉荆裂,要把伤治好。回头我就会来找他,然后堂堂正正地把他击败。」
锡晓岩说完,抛去手上的树枝,扯掉身上披风,露出那一身已多处磨损发白的「兵鸦道」黑衣,朝着战场的方向走去。
两个女人从后注视他。
霍瑶花看着锡晓岩离开的背影,一然想起在荆州城那个早春的寒夜,于黑暗的街道上,他为了保护她而挺身拔刀的情景。
「不要死!」
霍瑶花情不自禁呼叫。
锡晓岩没有因为这句话停顿下来,仍然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