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风卷山河 第五章 风起(第4/4页)

商承羽亦走出来,在另一侧同样接近王爷,既似要保卫宁王,却也像与姚莲舟一起威胁王爷。

宁王拔起脚边的战刀。他知道两人若真是动手,他连剑光也不可能看得及即身首异处。然而宁王全无畏惧,仍直视姚莲舟的眼睛。

姚莲舟这时才再开口。

「王爷若真的决定遵旨,自去齿爪,那请王爷先容姚某与弟子告辞,我等只好再另觅向皇帝报仇的路径。」

「你这是在胁迫本王吗?」宁王看着姚莲舟的眼神,似有火焰冒出。

「非也。只是今夜是一个机会,让姚某看清楚王爷的魂魄。」

这时锡晓岩与卫东琉,各自领着精锐的刀斧甲士进入「武德校殿」来。紧接着韩山虎与他的秘宗门师弟,也另外带来一队全身黑衣的士兵。校场之内顿时杀气急升。

宁王朱宸濠左右看看这些属于他的战士,又瞧瞧跟着他最久的两大谋臣李士实及刘养正,心里下了个决定。

◇◇◇◇

「听说就在昨日王府寿宴席上,本省众官齐集之时,宁……那人就宣布起兵,要众人马上归顺加盟……」丰城知县顾泌叙述他收到的消息时,脸上稍稍露出庆幸的表情:幸好我官不够大,昨天没有资格入王府贺寿……

就在贺寿官员齐集之后,宁王府两百个精锐甲士刀手突然现身,将宴会厅包围得像铁桶一样。朱宸濠马上向众人宣布,自己收到太后密诏:当初孝宗皇帝为太监所骗,错把朱厚照当亲生皇子抱养,实际此子并非皇家血脉,僭据席位已一十四年,今太后命宁王发兵北伐,伸张天下大义。

被困在宴会中的众多官员,当然知道这都是朱宸濠起兵谋反的借口,一派胡言。看着大厅里那些明亮的刀剑斧钺,众官知道眼前只得两条路。

结果只有江西巡抚孙燧与按察副使许逵两个人,具有当面斥骂朱宸濠叛逆的勇气与骨气。二人被缚推出南昌城门,斩首示众。

另有好些拒绝投诚的官吏,皆被宁王收监囚禁。其余人等,在胁迫下向朱宸濠当场拜伏,叩头三呼万岁。

朱宸濠即日自称皇位正统,王府各人与投诚者皆封以朝廷官位,李士实尊为太师,刘养正则任国师,原本的王府护卫将领全部授以正式指挥官衔。刘养正即派人向南昌远近四方传播檄文,宣布革除正德年号,列举朱厚照各种罪状,扬言举兵十五万讨伐京师,号召天下之士加盟「义军」,拨乱反正。

听到顾泌说孙燧已然被杀,王守仁心神一震,抓住身旁荆裂的手臂,闭目深深呼吸了一口,才重新挺胸站定。

明明是站在阳光普照的江边上,众人却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

最坏的要发生了。无人知道将有多少生灵,会被卷入这股风暴中。

王守仁与「破门六剑」及众多随从,数十人一时沉默无语。岸上只有江风吹送而来的阵阵浪音。

「必定要阻止他。」

顾泌愕然抬起头来,看着说话的王都堂。

「他?」顾泌疑惑地问。

「朱宸濠。要阻止他。」

王守仁说时,闪耀出坚定的眼神。顾泌难以置信,瞧瞧王守仁身边那数十人,包括那五个看似民兵壮勇却又有点古怪的老少男女。

——阻止有十几万大军的朱宸濠?就靠你跟这些人?

顾泌也听说过王守仁剿贼的功绩。但眼前是一场关系大明江山的战争,完全无法相比。

而此刻王守仁连半支军队也没有。

可是顾泌看见,王守仁此语一出,他身边众人都以眼神响应,每个看着王大人的表情都显示着信任。

王守仁此时看着荆裂。二人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马上并肩回身,向埠头的方向回去,其他众人亦紧随。

「王都堂……要去哪里?」顾泌追赶着问。

「顾大人保重。」王守仁淡然说。他略一回头说完,就向泊在岸边的小舟走去。

但凡干大事之人,绝不沉溺在震撼与恐惧之中,时刻都理智思考目前景况,寻找脱出困境的方法。「知行合一」的王守仁,最是明白这个道理,故此二话不说就行动了。

朱宸濠借寿宴擒杀、囚禁众多本地重要官僚,独欠王守仁一人,他一有削贼的战名,二有动员军队的旗牌敕印,对宁王而言是眼前一大威胁,宁王既已知王守仁正前来南昌,极可能早已派人追赶截杀。叛乱在昨天发生,即使追杀王守仁的部队并非即日出动,若在今早离开南昌,此刻随时已可抵达丰城这一带。王守仁必得尽快逃走。——留有用之身,方有机会召集战力反击。

——不可有负孙兄英魂。

同样重视实际行动的荆裂,与王守仁想法一样,亦马上想到这关节,并不多说一言,护着王大人就上船回航逃逸。

——这天早上都吹着南风,追兵大概不会乘船逆风南来而取道陆路。我们走水路可以避过。

众人陆逐回到大船上。孟七河命船家马上起锚,把船掉头南行。

「现在风向未转,行不动啊。」船家皱眉说。他还没知晓发生何事。

孟七河正要发怒,荆裂却走过来说:「那么我们仍旧顺风向北航行。「什么」孟七河瞪着眼睛:「更向南昌驶去,岂非送羊入虎口?」「孟兄相信我吗?」荆裂按着对方肩头。「我们所有人,都会尽一切方法,保全王大人平安逃脱。」

孟七河回想当日「清莲寺」一役,知道荆裂的能耐和心思,点点头不再抗议,继续催船夫快快起行。

荆裂回头,看见妻子虎玲兰就在身后。他牵起她的手。

虎玲兰既是武家出身,对于这种诸侯叛乱的事情,自然一听就明白,更深知面前的危机有多严峻。但她只是看着丈夫微笑。

「又要战斗了。」她故作娇嗔:「跟你一起好像总没过什么平安日子。」

「会拿刀砍人的女人,就别抱怨什么了。」荆裂也笑了。

燕横、童静和练飞虹也到来。五人围着互相看看,并没有表现得怎样紧张。

——这本来就是他们选择的人生。

五人一起走到王守仁跟前。孟七河与其他参随及护卫民兵也都围拢过来。

王守仁见了「破门六剑」,正要向他们开口,童静却止住他。

「大人不必多说客气话。」她知道王守仁所想。「在庐陵时我们不是就有约定的吗?」

「何况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明白。」孟七河接着说:「王大人的安危并非一人之事,而是关系着许多人的生死。包括我们这里众人的家室。」

三十多个民兵参随也都同意,一起点头。

王守仁为之哽咽。但他还是低下了头,向「破门六剑」及各部下隆重行礼。「在反击的号角吹响之前,王某一命,就托付在大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