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杀与禅 第八章 金身鬼(第2/4页)

——而战斗只进行了一个时辰而已。

有箭矢从城下射了上来,一名民兵中箭向后仰倒在墙头上。战友迅速将他拖走,并填补他的守备空缺。

搭上墙来的钩索与云梯越渐增加。守军虽然一次又一次把绳索割断,用铁叉将勾住墙头的云梯推去,又利用高度杀伤了不少叛军,但无法竭止贼军已迫上墙头来的形势。

守兵已准备随时改换盾牌和矛枪,与登上来的敌人展开第一波的白刃战。

圆性此时睁开眼。他轻轻戴上铜铸的半边罗剎面罩,那容貌从佛相般的祥和,一变而成争战神魔似的狰狞。

他站起来,掀去身上那片破披风,亮出半边发亮的铜甲,守军们看见亦不禁发出讶异的轻呼。

圆性踏上前去。

正站在东南角城楼上指挥的杨锐,远远看见圆性出动,心里只祈求他真的能够发挥作用。

守兵按照原先的吩咐,纷纷远离圆性所在那段墙头,改去守其他部分,那些地带的守备力量顿时增强,又把攻城叛军的力量压回去。

两边城墙的抵抗力加强,唯独中间一段空虚了。叛军就像流水自然涌向低处一样,集中往那个缺口搭上云梯和钩索,竟然真的无任何人阻止。

终于有第一个攻城的贼兵登上城墙。

大将凌十一看见这个突破,极是兴奋,指挥邻近的将士都集中往那缺口进攻登上城墙的叛军眨眼就增至十多人。

站在船上的朱宸濠也眺望到这个景象,兴奋得在空中挥拳,一天就攻破了!

登墙的那群贼兵兴奋莫名。如能取得攻陷安庆的首功,他们将得到超乎期望的赏赐。但眼前最重要还是扩大和巩固这个墙头据点。众人握着刀枪,准备向墙的两端拼杀。

他们前后看看。西方那一端墙头上,满满站着都是敌人,东面那一端却空荡荡,只有一个穿着奇怪半边装甲的秃头男人。

谁都知道应该向哪一边进攻。

贼兵举着刀枪一起朝圆性冲过去。

在仍有两丈距离时,圆性双手抡起包铁齐眉棍,侧身摆起迎战架式,左半边身体与手腿居前,「半身铜人甲」从头至脚,完全覆盖了面向敌人的身体各部位,没有一丝空隙。

在贼兵的角度看过去,圆性像突然从一个人化为了一座重型兵器。

他们这时才发觉选择错误了。

在远处的凌十一不停催促部下强攻,同时密切注视着城墙上方那缺口的状况。从那处登上了墙头的攻城兵少说已经有三十几人,但远看却并未出现预期中的大混战和骚乱。那些人就好像被无声无息地吸收进去……

只是他从地面看不见:在那段城墙上,已然铺垫出一条死尸之路。就连守在附近墙头的守城兵,也被刚刚发生的事情吓呆了。

城楼上的杨锐,用力擦擦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武器」。

这时才刚登上的几名贼兵,蓦然看见墙顶那情景,顿时全身僵硬,阻塞着长梯的后来者。

而铜甲上沾满了鲜血的圆性,如魔君般矗立在他们面前。

凌十一远远目睹了:在那城墙上,一个攻城兵像炮弹般飞出来,离开墙顶几乎一丈远才开始往下摔。类似的情形,凌十一不是没见过,但那是被全速奔跑的健马撞击才产生的效果。城墙上不可能有马。

所有目击的人,同样被这种奇异的力量震撼。

齐眉棍快速圈转挥打之下,搭上墙头的那些攻城云梯纷纷接连向后倒,带着梯上贼兵的悲惨叫声落下。

朱宸濠在船上看见,他以为已突破敌城的攻势,在眨眼间崩溃消散。他感到喉头哽塞着。

圆性一条腿踩在墙头,俯视下方颤栗的敌人。阳光映在他的铜甲上,反射出教人无法直视的光芒。半人半魔的脸,烙印在众贼兵心坎。

今天,在这个战场上,诞生了一个许多人传扬的名字:「金身鬼」。

◇◇◇◇

入夜后,战斗停止。但是不代表安庆城里的人就能安心休息。

百姓几乎全体出动,摸黑为城墙各守备点补充石块、箭矢及柴木,收集尸体的兵器护甲,并将之搬运掩埋,取代部分的守城兵在墙上视察戒备,好给军健轮流睡觉;另外还要煮食、修补器械衣服、照料伤者等等……

安庆城民日间受过一轮炮击,然后又捱过三个多时辰的攻袭,虽不是在最前线作战,心神所承受的压力和恐惧也足使人疲劳;黑夜中还要做这许多后勤事务,颇是辛苦。但不管是老人、孩子还是妇女,每个都晈紧牙关出一分力。正正因为经历了首天的战斗,人人都深深感受到,全城已是一体。战败,就一起死。

——何况相比此际有事可做,白天匿伏着等待炮击过去的那段时间,才更远为难受。

杨锐与张文锦、各民兵统领及官僚,正在知府衙门里商议。点算第一天,守军死去两百三十余人,另有百来个伤者短期之内不可能再重回战场。这数目令杨锐皱眉,尽管他心里早有接受的准备:第一天的战斗死伤者总是比较多,一来行伍里较弱者会被淘汰,二来许多人还未习惯守城的应变战术,因此容易犯错。

——可还是太多了……

「各处的哨戒都备好了吗?」张文锦问各统领。他们都在安庆城大地图上指出各哨点。张知府仔细听取报吿,确定其中没有盲点和漏洞。

曾经偷袭过宁王府的圆性吿知张文锦,朱宸濠收买了不少武人,其中不乏身手了得之辈,很可能乘夜潜入城来,必要多加提防。

他们继而捡讨今天守城的策略,有什么要改进。

「明天对方很可能还会先来炮轰。」一名民兵统领说:「而且炮火一停止就会紧随着挥军攻来,不会再像今天相隔这么久。」

杨锐点点头。他想了一会,就指示明日士兵躲避炮击时要匿伏在各个什么位置,务求炮击一结束马上就能最快登上城墙守备。

另一名统领则提出应该再多预备燃点的火箭,因今日所见火箭比一般箭矢效果更大。杨锐也同意了。此外张文锦又责令官僚,要加紧多造盾牌,因预计之后墙头上的白刃交战必然增多。

一说到接近战,杨锐不禁又想到圆性。

「大师他到了哪里?」

「回『龙佛寺』休息了。」一名官吏说。

杨锐听了点点头。给他多歇息是好事。他回想黄昏时停战之后看见圆性那情景。圆性那根两端包铁的齐眉棍上,还有「半身铜人甲」都结着一层厚厚的血痂。半边面罩几乎被血黏得脱不下来。然而那些血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留下一堆死尸后的圆性仍显得神清气爽,似乎还能再打几个时辰。

杨锐无法断定圆性一人到底解决了多少个敌兵。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吧?当然那多少得力于城墙地形狭窄之利,令他能够逐一屠戮对手,但是那种果断迅猛,那股威力和耐战力,仍是远远超越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