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枯荣自有时

第二天,连日的阴雨天终于放晴。经过了昨夜天漏一般的暴雨,似乎这几日的雨水都被尽数宣泄,京兆府顿时蓝天白云,一派晴朗。

孙向景从昨夜噩梦一般的情景中熬了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还在一片迷茫混乱之中,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欢呼道:“好了好了!他醒过来了。快去叫大夫过来再给他看看。”

孙向景听得这声音,觉得是个与自己岁数差不多的男孩儿,还在晃神之中,就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儿探头出现在他面前。那男孩儿丹眉细眼,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带着些尚未退去的婴儿肥,十分秀美可爱。他看着孙向景,又不住问道:“哎哎,你怎么样了?哪里难受么?”孙向景听他声音还有些奶气,想他这般样子,怕是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刚想开口说话,又觉得全身各处疼痛不堪,不禁叫出声来。

那男孩听他痛呼,更是着急,朝门外喊道:“你们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大夫还不来?”

也就几息之后,一名五十几岁的老大夫匆匆跑了进来,给那男孩儿行礼,口称“惠公子”。那男孩直叫他不要废话,赶紧诊治。

大夫又给孙向景搭脉诊治,好半天,才一脸纠结地向惠公子回话道:“惠公子,这位小兄弟只是皮肉筋骨上的伤势,如今醒来也就不打紧了,好生休养些日子也就是了。只是老夫看他的脉相,似是五脏有些病气纠缠,不像是外伤所致,这……”

孙向景此刻也回过神来,大概知道自己是被好心人家救了,又听大夫说话,猛地咳了几声,喘着说道:“大夫所言极是。我生来有些疾病,自带着些药丸在……在随身锦囊之中……”孙向景说着想找锦囊,可是全身伤痛,动弹不得。那惠公子听他说,连忙从一旁柜子上拿过一个锦囊,问道:“你说的是这个么?”

孙向景见杏妹赐予的锦囊还在,顿时舒了一口气,说道:“正是,不知……咳咳咳……”

他原想问问眼前这位是哪家的公子,又是如何救了自己,却一时血脉不畅,一口子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这位惠公子却是十分通晓人意,见他这般,连忙说道:“你伤城这个样子,还是先别说话了。我姓惠,我家是京兆府的商人,我爹是这一片的商会会首。昨天夜里你昏倒在我家门口,被老门子发现,救了你进来。你就在我家安心养伤,我爹心肠最好,一定会把你治好的。说来你这个锦囊是什么宝贝,昨天你都昏过去了,手里还紧紧捏着。”

说话间,老大夫开出了治伤的方子,又嘱咐孙向景好生休养,不要乱动,便缓缓出去了。

孙向景听惠公子所说,已然知晓了前因后果。想来自己被一群乞丐打伤之后,他们定是怕出人命,将自己丢了出来。也是天无绝人之路,自己不知怎的撑到了这惠家的门口,得遇的好心人,才救了自己一条性命。想到这里,孙向景连忙感谢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叫孙向景,是苏州长……咳咳咳……”

孙向景原想说“苏州长生老人门下”,转念一想那圣女放走了自己,太玄教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泄露了身份,只怕自己有危险不说,还要连累人家,连忙假装咳嗽,不再多说。

惠公子只担心他伤势加重,连忙叫他好生休养,说道:“我知道啦,你快别说话了,养伤要紧。我叫惠博文,却不是我救的你,要谢就谢我爹好了。”

说着话,就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音。孙向景转头看去,就见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一脸和善表情,眉宇间与惠博文有些相似,想来就是他爹。孙向景见了恩人,连忙要起身道谢,那中年人见状紧走了几步,到床边扶他躺下,和声说道:“小兄弟不必多礼。老夫惠天成,不知小兄弟遭遇了何等事情,竟落得这般模样?”

孙向景又是道谢,答道:“惠老爷,小生孙向景,原是苏州人士。本与师兄结伴行走,不料撞见了太玄邪教妖人,师兄生死不知,我也被他们打成这般模样,好不容易才逃脱。幸得惠老爷慈悲拯救,否则真不知会落到何等地步。”孙向景省略篡改了些许事实,讲了一个令人勉强信得过的故事。

那惠天成闻言一愣,随即怒声说道:“原来又是太玄教那帮妖人!小兄弟放心,老夫定护你周全,你安心养伤就是。”

原来这位惠天成惠老爷,年轻时曾是走镖的镖师。后来积攒了些银两,在这京兆府落脚,做些生意。也是他颇有头脑,为人又和善正直,不出几年就将生意做大,担任了一方商会会首,也是家大业大。惠天成为人最是正直义气,这些年为商,也曾与太玄教打过交道。因着厌恶太玄教行事作风,几次三番驳了太玄教的面子,多有摩擦,最是敌对。

一听孙向景是受了太玄教的迫害,惠天成顿时涌起了满腔的热血义气,直叫孙向景安心养伤,万事自有他护得周全。他看孙向景为人有礼,面相也极好,似乎有些武功,也是玄门真宗一路,想必是正派弟子,也就多亲多近,满满江湖义气。

惠天成与孙向景说了会儿话,对这年轻人又是十分喜欢,也感叹他手太玄教迫害,愈发心疼。他诸事繁忙,不能久留,不多时便起身告辞,临走又交代惠博文道:“博文,你好生照顾孙公子,若却什么便与管家叔叔说就是。闲下来也别将书本丢下,多看些书,与孙公子讨教学习。”

惠博文连声应下,孙向景直道不敢。眼见那惠天成走远了,惠博文才转过头来,小声对孙向景说:“我最讨厌读书了,如今我借口照顾你,躲个懒,你可得替我圆着些。”说完,惠博文朝孙向景挤了挤眼睛,一脸天真模样。

孙向景连忙说道:“那是自然,我也讨厌读书。”说着,他又想起了早年师父和师兄教他阅读各种典籍经文,又想起师父书房里那些看着就害怕的道家经典,一时也是勾起同年阴影,不禁打了个冷颤。

惠博文听他也讨厌读书,顿觉遇见了知己,不住抱怨读书艰难头疼,自己如何被父亲逼迫。孙向景听着也深有同感,不住称是,两人一时间亲近了不少。

只是那惠博文不知道,他父亲逼他读的,不过是些《论语》、《孟子》之类的四书五经。那长生老人逼孙向景学的,出了立派根本《太玄经注》之外,更有《道德》、《阴符》、《周易》、《参同》等等道家经典,佶屈聱牙至极,晦涩难懂之至。孙向景的痛苦,比之惠博文何止百倍千倍。

承蒙京兆惠家的收留,孙向景总算有了一个地方落脚。自从师兄徐方旭落水之后,人间的温暖,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