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远衔恩命到朝鲜(第5/14页)

见得徐老头的面子如此之大,众船夫自是为之一惊,那崔轩亮也是一脸错愕,忙道:「叔叔,这徐伯伯不是叫做『尔正』么?什么时候改叫『颐庄』的?」崔风宪低声道:「『颐庄』是他的字号,你乖乖听着,别再说话。」这徐尔正打架虽说不行,可这等应对外交之事,却是个天生好手。不过洒下几滴泪,便惹得对方跪了一地,差点没把脑袋磕破了。他收了泪水,狠狠吸了一口鼻涕,便朝海上吐去,随即上前扶起,叹道:「唉……人孰无死,纵是帝王将相,也是一般……不知近来汉阳局面如何了?国政可还安宁么?」「汉城」古称汉阳,当年李成桂开创朝鲜之时,便诏令此地为国都,后改名为汉城。徐尔正卖弄学问,改用古名,自也是要吓唬那申玉柏。果然那人甚是老实,登时一脸惶恐,道:「请天使放心。我主『忠宁大君』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政治清明,国势蒸蒸日上,必能慰『神功大王』在天之灵……」这位「忠宁大君」讳「祹」,乃是开国大君李成桂之孙,神功大王李芳远的第三子,正是后世尊称的「世宗大王」。他任内将国势推到了极点,非但创制朝鲜文字,改革两班政治,甚且还出兵讨伐女真,足称朝鲜史上第一明君而无愧。

两人拉拉杂杂的闲扯,崔风宪却是目光锐利,他见朝鲜战船一左一右,仍然挟持着自家座船,惟恐生出事来,便行到徐尔正身边,低声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你要他们把船驶开,咱们得赶紧走了。」苦海本为凶险之地,徐尔正早就有意离开,当下咳了一咳,朗声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夫与诸位异域相逢,相见恨晚也。无奈我等赶路在即,不克久留哉。盼诸位返国后,能向贵国主转达问候之意,老夫不胜之喜、不胜之喜。」长篇大论后,便拱了拱手,作势辞别。

徐尔正逐客令已下,照理对方便该识趣离开,可那几名朝鲜武官却似听不太懂说话,只是互望几眼,动也没动上一步。徐尔正明白自己说话文白相杂,难免让人一头雾水,便又道:「申大人,老夫好忙,难以久留,这就再会啦。」这话说得不能再白了,纵是痴儿疯子在此,也该听得懂说话。谁知那申玉柏却似耳聋病发,又似哑病发作,竟然默不作声。徐尔正有些烦了,便向崔风宪双手一摊,示意无计可施。

崔风宪凝目去看,只见那几名朝鲜武官状似低头不语,实则眼角都在四下打量,那申玉柏尤其厉害,看他目光锐利如鹰,直把甲板上的人众一个一个瞧过,当是在察看什么。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崔风宪明白对方必有图谋,可也不容他们死皮赖脸的混下去,当下眯起了眼,便朝老陈努了努嘴。那老陈甚是机灵,一见老板的眼讯,立时仰天打了个天大哈欠,暴吼道:「太阳下山啰!差不多也该吃晚饭了,谁去捕个鱼来呀!」「是啊、是啊。」一听此言,老林也是狂喊大叫:「记得多添几幅碗筷啊,咱们可有客人来啦!」说着「一二三四五」地点起了人头,兀自喊道:「老兄!你们吃不吃荤啊!」这几人一搭一唱,都在讥讽对方脸皮奇厚,死赖着不走。那几名朝鲜武官倒也定力过人,只如木头般站着,想来便算吼破了喉咙,他们也是不动如山。

崔风宪火大了,便从地下捡起了一根大木棍,如土匪般地晃了过去,森然道:「老弟,我跟你直说吧!咱们徐大人和烟岛的魏宽魏大哥约好了,两人今晚要一起喝酒赌博!你现下死拦着徐大人,到时魏岛主等不到朋友,心烦苦恼,定会派出大批舰队来找,那咱们可就过意不去啦!」方今东海第一武力,便是魏宽手下的烟岛舰队。崔风宪如此胡吹大气,意思便是警告对方,他尚有大援未来。倘使申玉柏执意不放人,双方难保不大战一场。

申玉柏听得威吓,却只点了点头,反问道:「阁下是什么人﹖」崔风宪拿起了棍子,自在掌中轻轻拍打,狞笑道:「敝姓崔,以前也是个武官,现下做点小买卖维生。」听得对方也是武官,申玉柏轻轻哦了一声,他转过目光,忽见崔风宪腰中插着一柄匕首,当即道:「原来阁下是『三宝太监』麾下武官,在下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崔风宪笑道:「好说、好说,在下是『三宝公』手下最不成材的伙计,武功差、本领低,不过要打发几个不识相的混蛋,那也绰绰有余了。」听得崔风宪满口狠话,难免惹得对方恼火。徐尔正吓了一跳,忙道:「震山,你……你收敛些。」崔风宪哼了一声,还未回话,那申玉柏却已微笑道:「徐大人,人家是海上前辈,年纪又比下官为长,脾气大点也是应该的。」说着微微欠身,示意恭敬。

都说「礼多人不怪」,这申玉柏样貌堂堂,举止也是周到,众人心里都有几分好感,崔风宪放下了棍子,笑道:「好啦,申老弟,咱们不来这套官场文章。你大张旗鼓地拦下咱们的船,究竟想干什么?这就交代吧。」申玉柏必恭必敬,躬身道:「多蒙前辈指正。在下也就明说来意了,我想去你们的舱里瞧瞧,可以么﹖」听得申玉柏要去内舱,满船水手全傻了,崔风宪也是微微一凛,道:「老弟好端端的,为何要看我们的内舱?」申玉柏淡然道:「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好奇,不知方不方便﹖」崔风宪想也不想,径道:「不方便。」申玉柏眉头一皱,道:「为何不便﹖」崔风宪没说话了。想他一辈子在海上打滚,不知见过多少官府索贿、海盗打劫之事,听得有人要借故进去内舱,如何愿意答应﹖当下走到了一旁,假作忙碌状,不加理会。

徐尔正怕双方闹僵了,便缓颊道:「申大人,是这样的,咱们内舱里住的全是女眷,都是老朽的家人,恐不便与外客相见。盼请见谅了。」一旁崔轩亮立时插口道:「是啊,小茗、小秀很害羞的。连手指都不能让男人看到。」徐尔正份量非小,连他也这般说了,申玉柏除非恃强相逼,否则也是无计可施。崔风宪打了个哈欠,道:「申大人,怎么样啦﹖你愿意走了么﹖」申玉柏摇头道:「不行,我还不能走。」崔风宪心火暗生,道:「那你想怎样﹖难不成要把咱们的船扣下来﹖」申玉柏摇头道:「阁下言重了。实不相瞒,我们此番进入谜海,仅为寻找一人而来。倘使诸位知道那人的下落,还请不吝示下。」对方终于说上了正题,崔风宪心下一凛,便与徐尔正对望一眼,道:「你们想找什么人﹖」申玉柏淡淡地道:「我找的是个东瀛人。」「东瀛人﹖」此言一出,众皆惊疑,崔轩亮咦了一声,立时道:「叔叔,我们刚才不是……」眼看侄儿张口欲说,崔风宪自是嘿了一声,忙伸手过来,将他的嘴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