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呼万唤始出来(第10/11页)
这段话一说,登时敲中了白璧暇的心事。想他是举人出身,二十四岁高中解元,可历来会试、廷试,却因运气不济,始终与进士身分失之交臂,一度给流放到长城边儿,送去给帝王守陵。久而久之,便沦为朝中大臣的笑柄。近年更因少了进士身分,宦海生涯上不去、下不来,已是四面楚歌了。他想着想,不由感慨万千,叹道:「大人说笑了,白某一介武夫,岂敢与天下文学才子争锋?」听得此言,徐尔正却又「啧」了一声,责骂道:「大人,您又来了!其实您虽只是举人出身,可文学之高,却是当朝罕有其比,怎能自暴自弃呢?依老夫微见,大人若要再上一层楼,当务之急不在升官,而在养望。」白璧暇吃了一惊,忙道:「大人的意思是……末将还得再考一次进士了?」徐尔正细声道:「大人此言差矣,现下您是四品督师,洞见观瞻,您要是考中进士了,人家定会说你徇私舞弊,少不得引人议论;可要不幸落榜了,难免又要引发朝廷讪笑,到时人人都在您背后指指点点,说您不知天高地厚,硬来丢丑卖乖,那又是何苦呢……」白璧暇叹息痛苦,扼腕道:「难、难。」徐尔正忙道:「大人,想要跻身士林,一点不难啊,依老夫之见,其实您这进士考是不考,乃是枝微末节,真正要紧的是修身养望……方能洗掉武人出身,来……我这儿点您一条路……」
徐尔正官场本领非同小可,这段话娓娓道来,当真是引人入胜,处处玄机,直听得白璧暇欲罢不能,忙转过头去,怒喝道:「张勇!李成!还不快给徐大人挑行李去!」说着又紧紧握住徐尔正的手,慌道:「大人,你我一见如故,快请上船来,咱们今夜来个秉烛夜谈……」甲板上脚步纷纷,两名大人边走边寒暄,几步路走去,已是相见恨晚。对崔轩亮等人已是视而不见。小茗、小秀却是重情义的人,她俩提着行李,来到崔轩亮面前,忍泪道:「崔少爷,谢谢您这几日的款待,我们……我们这就走了,请你多加保重,好好照顾你叔叔。」
一场苦海余生,崔轩亮经历了生离死别,如今见得两名婢女也要离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他默然良久,方纔低声道:「谢谢妳们与我共度患难,我……我……」想起此行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相见,内心伤感,泪水竟然扑飕飕落下。那两名婢女见他如此多情,内心更加不忍了,那小茗叹了口气,便从怀里取出手帕,替崔轩亮擦了擦脸,一旁小秀更是泪水潸潸,竟尔啜泣出声。
一曲离歌两行泪,徐尔正早已登船了,两名婢女却还依依不舍。正洒泪间,却听一名小孩讶道:「你们怎么啦?为何哭啊?」众人回头一看,背后却来了一名小道士,约莫十一二岁年纪,背后负着行囊。他见崔轩亮望着自己,便又问道:「这位大哥,我晚上睡哪儿啊?」崔轩亮微微一奇,道:「你是谁?」那小道士笑道:「我叫做海川子,我师父是不孤子。他说白督师是一条狗,那些军爷便把咱们轰下船啦。」说话间果然传来张勇的叫骂声,一件件行李便从宣威舰上抛下,想来都是不孤子的家当。
崔轩亮心下醒悟,已知这小道士是点苍门人,想来是不孤道长的徒弟,没想却为了自己的缘故,却给人轰下船了。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道:「我们船上有间大房,风景最好,徐伯伯走了,刚巧把那舱房留给你师徒睡。」那海川子喜道:「那可太好了。我先跟你说了,我是大师兄,平素都睡靠窗边儿的,你得把位子留给……」话声未毕,听他哎呀一声,已给人一脚踹倒了,听得背后传来叫骂:「放屁!窗边的睡铺是我的,什么时候轮得你来睡?」背后又来了一名小道士,踩住了师兄的屁股,接连践踏,十分凶狠,两名婢女满心惊奇,崔轩亮也是一脸愕然,道:「你……你又是谁了?」那小道士俨然道:「贫道便是点苍行三的玉川子,人称『飞剑夺红』便是我。贫道三岁打猛虎,五岁斩蛟龙,七岁行上贵州遵义,力战百名儿童,抡过婴儿武赛大头牌,我师父可曾和你提过我的事迹么?」眼看这小孩儿老气横秋,宛然便是西南一霸,崔轩亮自是张大了嘴,还未说话,背后却又飞出了一脚,将那孩童踢倒了,听得怒吼连连:「放屁!婴儿武赛大头牌是行二的天川子,什么时候改名字了?你这蒙吃蒙喝的骗徒!」又来了一个小道士,却是叫做天川子,他气力极大,压住了师弟一阵乱打,那玉川子哭道:「赤川子!快来救命啊!天川子又欺侮我了!」崔轩亮讶道:「天川、海川、赤川……你们……你们到底有多少人?」话声未毕,不知从哪儿窜来了一群孩童,人人排列成行,齐声报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咱们就是大名鼎鼎的点苍小七雄!」
甲板上满是孩童,有的奔跑追逐,有的嬉戏玩闹,还有相互殴打的。猛然间猛兽咆哮,河东狮吼,小狮子不知从那儿冒了出来,就地一声怪吼,直吓得点苍七雄跳了起来,齐声惊喊:「这是什么怪物?可是狗么?」、「这不是狗,你没看它长了猫眼?这是猫。」、「哪来这么大的猫?这是虎。」、「虎头上有王字,它可没王。」七名小道士议论纷纷,人人围着小狮子,只在臆测怪兽的身分。两名婢女忍俊不禁,便与崔轩亮一同放声大笑。正要同小孩儿玩耍,却听远处传来张勇的喊声:「两位姑娘!妳们到底走不走啊?徐大人在催妳们了。」两名婢女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该离开了,离情依依间,内心实在难舍难分,正眩然欲泣间,却听赤川子讶道:「两位姊姊,妳们怎么哭了?妳们是要去哪儿啊?」小茗、小秀低声道:「我们是要去烟……」话还在口,心下一醒,这才想起崔轩亮与她俩一般,俱是朝烟岛而去。这番离情泪水,却都是白流了。
两名婢女俏脸一红,互望一眼,船上随扈耐不住烦,便只站在宣威舰上,提声大喊:「姑娘!快了!最后一次叫妳俩!」催促频仍,两名婢女自知拖延不得,只得提起了行李,便朝宣威舰直奔而去。
崔轩亮还有两行泪,遥寄海西头,眼看两名婢女走得快,不觉内心苦闷,仰头看去,忽见宣威舰上站了一人,正自眺望天际。看那人年约二十一二,身穿白衣,面貌俊雅,却是峨眉少侠白云天。
宣威舰是大船,远比民间商船来得高,两人一在上、一在下,崔轩亮呆呆仰望白云天,只见他撇眼过来,二人目光相遇,那白云天神色拂然,想是不高兴自己,只见他转过身去,一个不巧,竟然碰上了小茗、小秀,便把她俩撞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