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呼万唤始出来(第6/11页)
方今点苍一脉虽只寥寥数人,却是个个身负绝艺。崔中久不动声色,只管按住了刀柄,盯住了不孤子,神态戒备。那不孤老道却也无意动手,只把崔轩亮带开几步。柔声道:「崔小弟弟,你家是不是祖籍安徽,练了一套功夫叫做『八方五雷掌』,对么?」崔轩亮大哭道:「对!我爹爹就是崔风训!『崔无敌』崔风训!『广成公』崔风训!你认得他么?你认得他么?」崔风训名气极大,不知胜过了胞弟多少倍。听得「崔无敌」的名头,白璧暇登时「啊」了一声,才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是当年永乐座下八虎之后,倒真是小觑他了。只听不孤子叹道:「崔广成、魏友逢,皆是永乐帝座下名将,二人一内一外,并称『龙帅虎将』,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有那帮乳臭未干的后生小辈,方才有眼不识泰山。」
此时白璧暇反身上船,听得这几句讥讽,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脚步便缓了下来。一旁张勇冷冷地道:「不孤道长,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不孤子不去理他,只拉住了崔轩亮的手,轻声道:「孩子,你是功臣之后,虎将之子,如今国家不能保护你,朝廷里又是君骄臣谄,人人只知升官发财,贪图己利,尽是些卑鄙小人。你越是处境孤单,越要学得忍耐,千万不要让你叔叔白白送命了,知道吗?」这番话说得难听之至,非但把满场文武编排上了,连皇帝威名也损及。是可忍、孰不可忍,众随扈全都面露怒容。那白云天按耐不住,怒喝道:「不孤老道!我爹爹敬你虚长几岁,这几日才待以上宾之礼,让你坐我家的船、吃我家的饭,你可别太忘恩负义了!」不孤子皱眉道:「你家的船?怎么,这船上不悬红旗,改悬白旗啦?」说著作势眺望,左顾右盼。
方今皇帝姓朱,不孤子口中的「红」字,意即在此。那白云天说不过他,倒是气得俊脸发白,那中年美妇拉住了儿子,低声道:「算了,别和他计较。」不孤子笑道:「还是白夫人大方啊。御前共春宵,老公不折腰。白少侠,等你娘日后给你添个亲王弟弟,你白家上下定是大大的飞黄腾达了,恭喜、恭喜、恭喜哇哈哈哈哈!」听得此言,那白夫人气得俏脸发白,白璧暇、白云天父子俩则是浑身发抖,目现杀机。
众人听不孤子说得兴高采烈,却多半茫然不解,一不知白夫人一个官家夫人,怎能凭空生个亲王儿子,二也不解白璧暇咬牙切齿,心里在气些什么。
眼看父子俩怒发冲冠,随时都能翻脸动手,不孤子却也不怕,便笑道:「小兄弟,咱们并肩作战。小的给你,大的给我。」崔轩亮对白家父子本有好感,可连着几番事情闹下来,却不免痛恨之至。听得不孤老道吩咐,那是正中下怀了,他大喊一声,摆开了拳脚架式,正要过去搦战,忽然间脚踝给人轻轻一触,却有一只手放了上来。
崔轩亮张大了嘴,呆呆下望,只见叔叔的手搁在自己的脚踝上,口鼻流血,瞳孔放大,眼中却渗出了泪水。崔轩亮如中雷击,霎时扑倒在地,大哭道:「叔叔!你还活着么?叔叔?」眼见崔风宪动了一下,宛如殭尸作祟。白璧暇、白云天,乃至于朝鲜众武官,全都吃了一惊,眼见崔风宪好似还有气,不孤子便也不急着打架了,只扯开大嗓门,喊道:「鬼医王魁!你奶奶的快过来救人啊!」情势十万火急,宣威舰上脚步大响,听得几名孩童喊道:「王世伯!王世伯!我师父在喊你了,你快出来啊!」
四下呼喊一片,人人都在寻那个「鬼医」,不多时,便见宣威舰上走下了一名糟老头儿,看他左手提竹笼,右手拿着酒葫芦,哈欠道:「睡个午觉,也是不得清静。不孤老头,敢情你家又死了人啦?鬼吼鬼叫的。」不孤子骂道:「你还拖拖拉拉的,一会儿人都成了殭尸,看你怎么救?」那糟老头儿笑讶道:「殭尸?这可稀奇了,倒是可以试试。」面前这老头儿睡眼惺忪,外号又是什么「鬼医」,想来本事古怪,说不定专把活人医成死鬼。他来到崔风宪身旁,先探了探他的鼻息,之后捏了捏他的筋骨,当即道:「他流血太多,心老早不跳了。」崔轩亮大哭道:「你胡说!他方纔还握住我的脚!」王魁摇头道:「凡人死后,筋肉转紧,往往手足会动上一动,做不得准的。」崔轩亮大哭道:「你胡说!你胡说!你这个庸医,你走开!我不要你了!」前朝老将早已断气了,他双目茫睁,身体僵直,原来方纔那一动,只是人死后的抽慉而已。
眼看崔轩亮抱住叔叔的尸身,伏地大哭,那王魁不由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反正新采了几味药,刚巧试试药力。」说着打开了一只竹笼里,用竹夹取起一物,便朝崔风宪心口放去。崔轩亮愕然道:「龙虾?你……你要做什么?」王魁笑道:「小兄弟,你可瞧清楚,这玩意儿能不能吃?」崔轩亮凝目去看,只见那物生了巨螫,色呈黑红,体型约比龙虾大了一倍,猛见它后尾上扬,隐隐带着毒针,不由心下大惊:「这……这是毒蝎!」正要用手驱赶,那「鬼医」却拦住了,说道:「别碰它,这是苦海毒蝎,天性凶恶,一针毕命,千万别碰它。」崔轩亮急道:「那……那你还让它螫我叔叔?」正要设法阻拦,却给不孤子拉住了,听他道:「放心,这位是天下第一大夫王魁,连鬼也能医,你放心让他诊治,不必担忧。」寻常毒蝎体形不大,至多两三寸长,那「鬼医」手中的蝎子却甚巨大,足有一尺长宽,模样甚为可怖。
只见那毒蝎爬到崔风宪的心口,慢慢螫下了一针,崔轩亮大惊失色,他不顾一切,正要上前抢救,那王魁却道:「拦住这孩子。」死马当活马医,不知下稍如何,只见王魁夹起了毒蝎,小心放回了竹笼,便在崔风宪的心口压了几压,猛听「咳」地一声,那崔风宪身子一动,竟尔吐出了一口血沫,随即面色泛黑,手脚剧烈抖动,伤口处竟又渗出血来了。
不孤子大喜道:「行了,他的心能跳了。」王魁道:「压着他的手脚,我得给他活血。」眼看死人复活,全场都愣了,朝鲜武官、中原随扈全都停下脚来,伫足远观。那柳聚永也是双眉一轩,便也转过身来,远远望着崔风宪,脸上带着几分关切。
此行双方并无仇怨,说来一切争执凶杀,都是为了那个东瀛人,倘使崔风宪能救回一命,那是皆大欢喜了。此时此刻,连那「目重公子」也停下脚来,只见他招来了崔中久,似在垂询那「鬼医」王魁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