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月共潮生(第5/5页)

晏荷影愣了半晌,叹气道:“唉,打从家里偷跑出来以后,我没一件事看得准的,不过,现下有一件事,我却肯定不会看错。”

尹延年笑了:“何事?”晏荷影有气无力地道:“我们三个人中,最后一个死的,肯定是这位王少侠。”尹延年悠然微笑。晏荷影乜了他一眼,气道:“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你还笑得出?”

尹延年含笑道:“在下有件事要请教姑娘。”晏荷影一愣,不知他又在闹什么玄虚?

只听他说道:“现在姑娘若是大哭几声,会不会有一碗临安凭风听荷轩的东坡打卤面从天上掉下来?若我再痛哭一场,我们眼前,会不会立时现出一艘来救我们的大船?”晏荷影“扑哧”笑了,同时想到尹延年要不是为了救自己,又怎会被困在这船板上,望天等死?她深感歉疚:“尹大哥,都怪我,却害了你跟你叔叔。”

一听她提到叔叔,尹延年顿时黯然:“我不懂驾船航海,这次出海本来是要依赖叔叔,事先策划得好好的,王公子命平波预备的小船上,叔叔已置了足够的食、水,六个人凭那些食物和水,回去不是问题……”尹延年转头,强颜一笑,“打小叔叔就告诫我,‘女人是老虎,千万沾不得’。我却不听老人言,如今终于落人虎口,咎由自取,活该!只是害得叔叔也遭了无妄之灾。”他本想逗她一笑,但话犹未了,泪已夺眶而出。晏荷影见他悲痛难抑,不禁惭悔并作,低头无语。

临近黄昏时分,尹延年捕到一尾吻生长刺的青色大鱼,虽仍腥气,却比海蜇要好多了。但尹、晏二人却仍是食不下咽,勉强吃了几口,吸食了一点鱼汁,余下部分又全进了王玉杰的肚子。尹延年看着王玉杰津津有味地撕吃生鱼,佩服不已地道:“这鱼好像挺对王公子的胃口?”

王玉杰直直脖子,咽下最后一口鱼鳃:“尹兄,此言差矣,不是这鱼对小弟的胃口,而是小弟要留了这条命,有大事要做!”王玉杰仔细吮净了食指尖上残留着的那丝鱼血,“打小家严就三番五次地叮嘱小弟,人活于世,要记住的道理有很多,但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条,却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有记牢了这一条,再加上个‘狠’字,才能干大事,成大业。俗话常说‘无毒不丈夫’,只有有一般人所没有的‘狠’,方能成一般人不能成的伟业。”

他越说越亢奋,暗淡无光的眼睛也明亮了:“说句心里话,鱼肉稍稍生腥,尹兄您就吃不下去,小弟却只当它是活命的根本,别说区区一点儿生鱼肉了,说句不是自我吹嘘的话,要真被逼到了绝处,就是人的腐尸,小弟也一样能两眼一闭,只当它是熊掌、燕窝吞了下去。”

尹延年苦笑。晏荷影腹中一阵翻腾,鄙夷地道:“千秋万世之后,王大侠定能名垂宇宙。只是,若有人得知,王大侠也曾有过谋害不会武功的女子、窃夺非属自己的财宝、污辱受伤无力的救命恩人,甚至还想吃人尸这些‘伟大的事迹’时,却不知那些对王大侠顶礼膜拜的后人们,脸上又会作何表情?”

“英雄成大业不拘小节!何况,成王败寇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小弟只须大名既享,自会有史官文人为小弟书碑立传,宣扬美名。至于那些不值一提的‘小节’,自是不会写到书中、刻在碑上的。嘿嘿嘿,晏姑娘,你敢不敢赌?若小弟成就了万世英名,不出半天工夫,就再不会有人还记得小弟曾做过的那些‘小事’了。就算有人不自量力,一定要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哼哼!小弟大人大量,当然不会跟他斤斤计效,但也肯定会有那忠贞不贰之臣,请他到那安静的去处,好好地训诫开导他,最后一定能令他幡然悔悟,痛觉前非的。”发完这一番宏论,王玉杰面生金光,倒像就这片刻的工夫,他已有了万世的英名。

沉默良久,尹延年深吸一口气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没想到,王公子竟是一位胸中深有韬略的万世英才!从前我倒真的小觑你了。”

王玉杰头脑正热得发晕:“哪里!哪里!尹兄过奖。其实,仅止对自己狠也还是不够的,在最最要紧的关口,却是须对所有的人都要下得去手,那才是成就大业的料。”

尹延年叹气了:“千秋功业千秋梦,徒与后人做笑谈!”

晏荷影十分气愤地说:“喂!姓王的,现在这没吃没喝的,只怕三个人连三天也未必挨得过去,到了那‘最为要紧’之时,你是不是就该生吃我和尹大哥了?”

王玉杰不假思索地道:“当然。”话方出口,他脑中“嗡”的一下,背上忽地出了一层白毛冷汗:糟了糟了,一时大意,祸从口出了!他逡巡了一下尹、晏二人的脸色,讪笑道:“啊哟,看小的刚才都瞎扯了些什么?晏姑娘,您刚刚问小的什么?小的被这毒太阳晒晕了,没听清楚,您是问小的三天后还要吃不吃生鱼肉吗?嘿嘿……”小心窥伺着尹延年的神情,道,“什么千秋大业,小的算个屁!敢想那种好事?不过是太气闷了,说个笑话而已。”

尹延年却怜悯地看着他道:“可我不以为王公子方才所说的那些,只是个笑话。”

王玉杰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不知何时,海上风浪又起,他却燥热难当,眼光四下里转动,似是要找个可以逃走的地方:“尹公子总不会是要向一个身负重伤、穴道又被封了的人下手吧?”

尹延年叹了一声道:“的确,我这一生,还从没与一个受了伤的人交过手……”

“多谢尹公子的大人大量……”王玉杰似乎长出了一口气。

“但,你太卑劣阴毒,”尹延年打断了他,冷冷地道,“我今天若放过了你,那今后不知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要做王公子你万世伟业的垫脚石?”

风浪渐急,船板颠动不已。王玉杰汗出如浆,道:“哼哼,两个对付一个,况且这个人又受了重伤,被封了穴道,你们也太狠了!”

尹延年冷笑道:“王君子,你刚才不是还在神侃什么不拘小节吗?不是还在教训我们这些成不了气候的蠢材脓包,要对天下所有的人都要‘狠’吗?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杀你,但像王公子这般的‘万世英才’,还是没有武功要好些。”

王玉杰一怔:“你,不是要杀我?只是要废了我的武功?”

尹延年出指如风,已解开了他肩井、前庭等穴:“你穴道虽解,但腿上有伤,现在许你先攻我三招,我不会还手闪避,或是用自身内力反击,三招以后,我们公平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