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旷(第8/9页)
“你们知道《洛神手卷》上下卷名字的来历吗?”慕容旷见徐晖和凌郁都摇头,便接下去说:“这套武功是由曹植的名篇《洛神赋》引发而来,武功秘籍的名字自然也是从赋中化出来的。上卷《飘雪劲影》,取自‘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一句;下卷《拂月玉姿》,则取自‘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凌郁轻轻诵读出《洛神赋》中的句子。徐晖虽不通文墨,但从凌郁语调的阴阳顿挫之中,从她站在月光下微扬起脸的剪影风姿里,仍然感觉到了文字之美。
慕容旷悠悠地说:“曹子建真是天才,几笔把洛神的风姿描绘得栩栩如生。他说她形态翩然,就像受惊后展翅飞起的鸿雁;她容止柔婉,就像在云际嬉戏的飞龙。她如秋天傲然怒放的菊花,又像春天繁茂生长的青松。最点睛之笔是,他说她的行为举止若有若无,就像薄云轻轻掩住了明月;而她的形象飘忽不定,犹如流转的山风吹起了回旋的雪花。”
慕容旷的声音柔和,讲解细腻,徐晖仿佛也随之看到水面上款款升起一个似真似幻的身影,张开翅膀一样的长袖,在月光中自由飞舞。这个形象已超越了世俗美丽的境界,而是生命凝聚向上,升华至最纯净、最光辉、最高洁的理想境地。徐晖是个生长于市井之中的粗莽武人,但在这个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彻底懂得了曹植,甚至成为了曹植,也愿不顾一切地去追求这个生命最美好的本质和意向。
“当年这部秘籍的作者想必从这两句对仗中悟出了很深的道理,才创立了两套相辅相成的武功。”慕容旷继续讲下去:“据说他们是一对情侣,而整部《洛神手卷》,其实是一套双人合用的武学经典。‘飘雪劲影’是那位男子创出的武功,其境界在于像飞雪般化零为整,以飘零的姿态展开,其中却隐含着巨大的力量。‘拂月玉姿’该是由那位女子所创,讲求的则是如月光一样无影无形,却普照大地万物,以柔克刚。因而应是男子习练‘飘雪劲影’,女子习练‘拂月玉姿’。如若颠倒过来,女子使‘飘雪劲影’,纵然也有小成,但终究无法达到流风回雪般的大境界。而‘拂月玉姿’男子根本就不能修习。”
“你们看,没撕下去的最后这段就讲到了,由于气血走势不同,《拂月玉姿》此卷定要由女子修习,男子强行习练,对身体和心性均有大损!”凌郁指着画帛的左下角说。
慕容旷点点头,向徐晖说:“徐兄你应该庆幸才是。上天眷顾,送给你一卷恰当的武功经典。‘拂月玉姿’对你有害无益,但若留在身边,却绝少有人能够抵御诱惑,而不去瞧上一眼。看了第一眼,就还会有第二眼、第三眼,到时候想收手可都难了。”
徐晖心中原本有些悻悻,听了这番话顿时释然。他偶然得到了这件稀世珍宝,是侥幸,也是凶险。假如被撕去的碰巧是“飘雪劲影”那一半,自己不明就里,糊里糊涂练了“拂月玉姿”,或许一时功力大进,却不知其实已身陷毒障,无法自拔了。而若不是慕容旷的一番讲解,自己势必对失去的“拂月玉姿”耿耿于怀,朝思暮想。徐晖心中转过这些念头,又庆幸,又感慨,更有对慕容旷由衷地心悦诚服,不禁长叹道:“慕容兄,多谢你指点!”
“大哥,你讲得真好!”凌郁笑着说道:“我对‘拂月玉姿’可没想那么许多,就像莽汉把琼浆玉液当作井水来牛饮。”
“你修习的日子尚短,日后若能够从头学起,也一定会有更深的理解。”慕容旷脸上漾开脉脉笑容。
徐晖全身一阵激荡,心想原来海潮儿会使“拂月玉姿”,难怪她武功这么好,动作还这般优雅飘逸。日后我学成了“飘雪劲影”,就可以和她一起使这套功夫,那时候我们便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一对情侣,我也再不用站在低处仰头看她了。
慕容旷又说:“我差点儿忘了,‘飘雪劲影’力量雄浑,可诸事没有完满,它却有一个致命的局限,就是习练者须得有极为纯正的内功修行加以辅佐。不然时日久了,就会损伤自己的内脏经脉,发作起来,痛不可当。”
徐晖神色暗淡下来:“不怕慕容兄笑话,我的功夫都是在洛阳杀手会学的,内功哪有什么纯正可言?看来这门高深的武功,毕竟还是练不成了。”
“那倒不会。当初我起学之时,我父亲教过我一套内功口诀。倘若徐兄你不嫌弃,我就把口诀说给你听,很容易记住。”
“当真吗?”徐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生存的世界充满了杀戮与争夺,每一点成绩和收获无不是个人拼命争取所换得,他没料到还会有人在武学修为上主动帮助自己。只见慕容旷一脸诚挚,并不像是假意欺诳,或者有意轻辱。徐晖心中感动,上前长长施了一礼说:“慕容兄,你对徐晖的恩义,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慕容旷扶起徐晖说:“我和凌郁是结拜兄妹,就如同亲兄妹一般。你跟她是好朋友,那咱们也该像好兄弟一样相待,还分什么彼此?”这番话说得徐晖胸口一热,两人手握着手,立时便亲近了。
慕容旷这套内功心法至纯至阳,不合女子习练,凌郁也懒得听他们罗唆,就走到一旁赏月,回想着皇宫里的奇异遭遇。等他们授完口诀,凌郁调头说:“我还是觉得韦太后有些个古怪。她既然不知道怎样看到画卷上隐藏的文字,就应该是从没见过这门功夫。可是,可是她使的武功……”
“你也觉出来了?”慕容旷接口说:“她的武功似乎和‘拂月玉姿’是一路。”
“可是,这怎么可能?”
三人面面相向,脖颈后凉飕飕地,只觉得韦太后、她的寝宫、那条密道和密室,都充满了诡异之气。
“不管她是哪一路,现下她定是跟雕鹏山较上劲了!”徐晖这么一说,三人一齐开心地大笑起来,阴云便随之散去。
这时候,荷花荡深处隐隐传来流水波动的声响。徐晖和凌郁对望了一眼,心想是不是韦太后的追兵到了。徐晖卷起摊在地上的《洛神手卷》收进怀中,以眼神示意凌郁和慕容旷躲避起来。慕容旷侧耳听了听,微笑说:“不妨事,应该是我的朋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