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寻仇(第13/14页)

徐晖记起海棠林中司徒峙和凌郁最后的耳语,脑子里轰一声响,忽然明了一切。凌郁的仇人恰恰是她的亲人。她知这条路一去不返,故此与他相决绝,就是为了独自一人去报仇,不愿连累他牵绊他。谁能够承受这般深如大海的爱?徐晖胸口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几乎要呕出血来。他紧紧把凌郁搂在怀里:“海潮儿,我真是个糊涂蛋!我一时一刻都不该离开你!无论你怎么赶我都不走!我绝不再离开你了,海潮儿!”

凌郁勉强张开眼睛,伸手抚摸着徐晖胡子拉碴、满面风尘的面颊,喃喃道:“阿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徐晖尚未开口答话,凌波突然抢上来,抓住他说:“你,你适才叫他什么?”

徐晖吓了一跳,张口结舌:“我……我叫她的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

“……她叫凌郁。”

“不对,适才你叫他什么?”凌波激烈地打断他。

“我叫她,叫她海潮儿。”

“海潮儿!”凌波全身打颤,几乎是尖叫着嚷道:“他凭什么叫海潮儿?他为什么叫海潮儿?”

“打我生下来我爹娘就叫我海潮儿,你凭什么管?”凌郁拼出一口气,冷冷反驳道。

徐晖深恐慕容夫妇置凌郁于死地,赶忙说:“海潮儿跟慕容兄是结拜兄妹,情分实如亲兄妹一般。这其间若非有许多枝节,她是宁肯舍下自己性命也要护慕容兄周全的。纵然她有千般不是,看在慕容兄的情分上,恳请两位手下留情吧!”

“结拜兄妹?你说他……他是女子?”慕容湛的声音也战栗如针芒。

徐晖点点头。

“湛哥!”凌波一下子攥住慕容湛手臂,脸色苍白如纸。她俯身仔细端详凌郁:“你从小长在凌……凌书安先生家里?”

凌郁狠狠瞪视凌波:“我是凌家的孩子,自然长在凌家!”

“凌书安是你爹爹?”

“不错。”

“这把匕首就是他交给你的?”

“我从记事起就有这把匕首,快还给我!”

“那你爹是怎么跟你说的这匕首?”

凌郁胸口一酸:“我爹爹说,说……这匕首很要紧……让我随身携带,一刻……一刻也别分开。”

凌波嘴唇发抖,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你乳名叫海潮儿,是宣和七年寒露生辰,对不对?”

“你……你如何知道我的生辰?”凌郁惊奇地瞅着她。

凌波不答,反问道:“你可是天生就会凫水?”

“你……你是谁……你怎会知道?”凌郁浑身愈来愈冷,一种不祥的预感迷迷糊糊在她心底里蔓延。

凌波捂住嘴唇低呼一声,泪水夺眶而出:“海潮儿,真是我的海潮儿么?湛哥,这真是我们的海潮儿吗?”

慕容湛跪下身子,迟疑而胆怯地唤道:“海……海潮儿,是海潮儿,我的女儿!”

这句话霎时把凌郁和徐晖都给惊呆了。凌郁缩进徐晖怀里,惊恐地说:“谁是你女儿?你……你胡说什么?”

凌波眼中射出狂热的光芒,一把将凌郁双手攥进手心里,颤抖着叫道:“海潮儿,是我……是妈妈呀!我的心肝宝贝!老天慈悲,我的宝贝还活着!我女儿还活着!都长这么大了!长得这么好!”

凌郁奋力把手往外抽,哪知凌波的力气竟大得惊人,怎么也抽不出来。凌郁又惊又怒,尖叫道:“放开我……你这疯女人……谁……谁是你女儿?”

凌波着了魔似的只顾盯着凌郁看,自言自语道:“我早该瞧出来!这眉眼,这神情,还有这脾气秉性,跟湛哥简直一模一样!我早该瞧出来的!”

“胡扯八道!”凌郁胸口发憋,几乎喘不上气来:“我的脾气秉性,自然是我凌家的秉性,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凌波固执地说:“不对,你身上一半是凌家的秉性,一半是慕容家的脾气。你是我们家的孩子,你不叫什么凌郁,你叫慕容怡!”

凌郁胸口“轰”一声巨响,一时惊涛骇浪,墙橹灰飞烟灭。凌波的话如同晴天霹雳打下来,劈开了她所有的信念。这怎么可能?明明是杀害她全家的大仇人,怎么摇身一变,竟成了她的生身父母?是她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被岁月掩埋的记忆碎片在暴风雨中翻卷而出。凌郁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那未竟的叮嘱:“快去找你娘……你娘姓凌……你……你不是……”不是什么?不是什么?任凭她如何哭喊追问,父亲合上了的眼睛再也睁不开。这句话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有千万种可能,她却永远猜不出后半句话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明明是父姓凌氏,为何却说母亲姓凌?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那是爹爹重伤后头脑混乱的口误,却始终想不通他弥留之际究竟想说什么。此时此刻,突然有一个姓凌的女子站出来自称是她的母亲。这是可能的吗?

父亲没有讲完的遗言是一句等待开启的咒语。凌郁胸中恶血翻涌,慕容湛那一掌似乎震碎了她的血脉,鲜血已冲破内脏阻挡,奔狂倾泻,即刻便要从口鼻汹涌喷出。她狂怒地叫嚷:“……你胡说……胡说……”

“海潮儿,我的海潮儿!我真是是妈妈呀!海潮儿!”凌波扑到凌郁身上,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唯恐她不翼而飞似的。

凌郁本能地抗拒这个呼唤,可这呼唤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力量,穿透骨骼直抵她的心底。我到底是谁?到底哪个身份才是我的本来面目?难道我不是凌郁、不是凌家的孩子么?那我又能是谁呢?所有疑问如同连环短掌,接连拍在凌郁伤重的身体上。全身似乎已结了厚厚一层冰,她浑身抽冷子似地,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徐晖惊叫道:“这,这是中毒了!”

凌郁的意志被所有这一切逼散了。她拼上最后的力气,抓住徐晖胳膊央求道:“……阿晖……带我走……快带我走……”

“海潮儿!海潮儿!”徐晖只是不住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