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寻仇(第6/14页)

“走!”白鬓长老脸色铁青,和灰袍长老搀着受伤的同伴走出凌宅大门。

慕容旷长长舒了口气,叹息道:“雕鹏山真是没落了。他从来只凭武治,终究不能长久,崛起快,倒台也快。如今武力治不了人,便连豪气都没了。”

他转过身来,斜阳忽然变得异常耀眼明亮,卷着犀利的奇幻光彩,罩住他双目瞳孔。他一时看不真切,不得不眯起双眼:“二妹,咱们走吧……”

话尚未说完,微笑还在嘴角,慕容旷遽然觉得胸口一寒,仿佛心撞倒了极北的冰川上。光彩消失了,他迷迷茫茫低头看去,前胸上插着一把精雕细琢的匕首剑柄,再一抬头,凌郁脸色白得如同一张蜡纸,眼睛变得格外大而黑亮,眼白上布满血丝,一丝一缕都凝聚着惊恐与毒怨。

慕容旷脑子里一片空白,迟疑地望着她:“你,你干什么?”

凌郁的上下嘴唇不住颤抖,勉强挤出几个字:“你杀了我全家,我也杀你全家!”

慕容旷觉得胸口裂开了一道口子,有冷风不断刮进身体里,把体温和热量一点点挤掉。他听不懂凌郁说的话,挣扎着分辩:“我……我没杀你……你家……”

凌郁脑海里轰隆隆一片混乱。她惊骇地瞅着胸前一片殷红的慕容旷,看他伸手想拉自己的手臂,突然身子一晃,便栽倒下去。

就在这个瞬间,凌郁猛然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在她眼中,慕容旷高大坚强如青山,是她永远屹立不倒的倚靠。可是他竟然倒下了。她方才发觉,原来他亦是血肉之躯,原来她竟然将匕首捅进了他的胸膛。

凌郁听到自己的心“砰”地炸开来。她扑到慕容旷身边,搂着他的身体,尖声大叫:“大哥!大哥!”

慕容旷茫然瞅着凌郁:“二妹,你……你眼睛里……怎么这么多怨恨?你……想干什么?”

凌郁绝望地喊道:“我没办法呀,大哥!杀我全家的大仇人,我找了十几年,竟然就是你爹!你爹他杀了我全家呀!”

“这不可能……我爹……我爹怎么会……他不会的……”慕容旷奋力摇了摇头。

“我必须要给我爹娘报仇!他们死得太惨了!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呀!我没别的办法,必须要血债血偿!”凌郁说得咬牙切齿。

“……我……我替我爹还债……行不行?”

凌郁看到最新鲜的热血不断从慕容旷胸口轧出来,血流如注,染湿了他整片衣襟。她一激灵,急惶惶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手一抖,全撒在伤口上。可心脏是血液之泵,药才刚一敷上,即刻就被冲开了。她慌张地伸手去堵那血流,满手满袖都沾染了鲜血,却仍止不住流血成河。

这是司徒峙教给她的第一招,也是最直接的一招。看准敌人心口的位置,握紧武器,平插进去,直捅到底,几乎无技巧可言,重要的是手莫抖,心莫犹豫,只这一招,便足以致对方于死地。那年她个子还小,尚不及成人前胸,但她牢记住这一招,因这一招最适合报仇。她经年累月反复练习,每一击都当作是刺向仇人胸膛的预演。倘若司徒峙亲眼目睹适才她那飞快的一击,定会忍不住喝一声彩。

这是积蓄了十几年的致命一击。凌郁明白,无论是谁受此重创,必死无疑,除非他是没有心的。可慕容旷恰恰是有一颗最干净最炽热的真心哪!

“大哥,大哥,为什么偏偏是你爹?这世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却是你爹?”凌郁死命搂着慕容旷,绝望地反复叨念着。

“你别去……找我爹报仇……你……打不过他……”慕容旷小声说。

凌郁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慕容湛的对手。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她全家人都死了,只留下她一个,她注定得为父母家人报仇,这就是她的命运,没有别的法子。她缓慢而坚决地摇摇头:“我得去找他。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去找他。我活这么久,就是为了去找他。”

慕容旷叹了口气:“你一定要去……可别提今天的事……记住……千万别提……”

凌郁如何不懂慕容旷的一番苦心。他了解父亲不会为难一个晚辈,只要凌郁对今天暗算他的事守口如瓶,性命自会无虞。凌郁的心都碎了。她从小渴望被人所爱,总嫌得到的爱太稀薄吝啬。谁知道,世上竟然有这样一份深厚的爱,差一点便要把她从黑暗的泥沼中托起来,可她却轻易把它拦腰斩断了。

“大哥……”她有千言万语,却哽住了一句也说不出。

“二妹……自己要当心……”慕容旷的眼皮半垂下来,声音愈来愈低。

凌郁攥住慕容旷的手,发现那手愈来愈冷。她吓坏了,战栗着叫他:“大哥你别睡!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睡!求你别睡!”

慕容旷想向她展开一个微笑,可他似乎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觉得自己浮了起来,轻飘飘要脱出躯壳,往天上一朵闪着金光的云彩上去。我就要死了吗?他迷迷糊糊这样想,却并不感到悲伤。

“大哥,我这就带你去找你爹!你不是说过你爹精通医术吗?我们这就去找他,他一定医得好你!你再撑一会儿!”凌郁目光散乱,奋力扶起慕容旷,往门口挪去。

慕容旷靠在凌郁身上,一点儿气力都没有了。他身子很长,凌郁只勉强抱得起上半身,腿脚都拖在地上。他用尽全力才勉强说出几个字:“……他们走远了……追……追不上了……”

“大哥,你再忍忍!”凌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粒。她咬紧牙根,一步步往前挪去。她明知自己所做皆是徒劳,然而不到最后一刻,总是不肯相信慕容旷将会死去。

慕容旷伏在凌郁肩头,渐渐觉不出疼痛,只感到平安喜乐。凌郁的呼唤变得愈来愈遥远,他虽然不断为那亲爱的声音频频回首,却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推着他往远处走。那是一条幽暗狭长的甬道,墙壁上闪烁着零零星星的微光,甬道尽头则是一片金灿灿的大光亮。那光亮招引着他,让他虽然迟缓,却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