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云头望西京 未解长安事(第5/9页)

袁聪笑着道:“去年有几个文人来华山,才叫好笑。下山走到这里,有个叫韩愈的白胡子老头还是什么大官儿,吓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写了一封遗书从这里投下去。我那时正从山上下来,看他又怕又羞的样子很是好玩。”

唐宁奇道:“韩愈?韩昌黎?”

袁聪道:“韩愈就是韩愈了,甚么韩长犁短犁的?”袁聪识字不多,更不知道韩愈人称昌黎先生,华山有个“老君犁沟”倒是知道的,一听“黎”字,便以为是耕地的犁了。她学着韩愈的样子做个鬼脸,韦唐王三人都笑将起来,柳玄成面有不悦。

袁聪接着道:“后来华阴县令来求我爹爹,我爹爹提着那韩愈几步就下去了,到了观里将他放下,他还闭着眼呐。问他怎么样,他嚎啕大哭一场。”

唐宁奇道:“怎么他还要哭呢?”袁聪道:“他哭了半晌,才红着眼睛向我爹爹道谢,说我爹爹是再生父母,还唤我爹爹是大仙,也不管自己的年纪都做得我爷爷了。我问他还敢不敢来,他一迭声地说怕,比见皇上还怕。”

唐宁不觉大笑。韩愈投书之事传遍关中,而唐宁居然并不知晓,韦玄中试探道:“唐兄不是长安人氏么,怎的不知此事?”

唐宁道:“在下这几年只在河东居住,一向不曾出门。”

韦玄中心中更琢磨不透这唐宁究竟何等身份,只有暗自留神,心道他若明日走了便罢,说不得真是游客,倘若继续留在华山,我华山派可须小心。以此人的年纪与功力看,所习必是上乘内功,却一直遮遮掩掩,身后背景难料。

磨镜王六却是听过,道:“我原先还以为这事是编出来的呐。”倒爬着哆哆嗦嗦下苍龙岭,惹得袁聪哈哈直乐。

次日清晨,唐宁便告辞下山,韦玄中心放却大半。磨镜王六睡得甚死,叫不醒。

唐宁下山才过毛女洞,一位醉酒的老头卧在当路。山谷晨风习习,那老头头发纷乱,衣衫褴褛,醉眼朦胧,看着唐宁咧嘴发笑。

唐宁心道:“当此风口,莫要遭了风寒。”伸手扶那老头。

那老头咧嘴一笑:“你认识,认识我老疯头?”出手点向唐宁腋下麻穴,出手甚快,事先又毫无征兆。唐宁一只手正扶着他的后背,连反应都来不及,登时便不能动弹。

唐宁只道他是个乞丐,谁知却是位江湖高手,忙再三道:“老前辈,在下来此游玩,与老前辈素不相识,更无加害之意。”那老疯头脸色逐渐苏缓,伸指便要与唐宁解穴。

此时袁聪从山上奔了下来,边跑边叫,到了近前笑道:“想不守约,不是好人。”待看见老疯头,道:“他是你朋友吗?也是来华山玩的吧。”

老疯头听到华山二字,神色陡变,恶狠狠地盯向袁聪。袁聪“呀”的一声,转身便向山上跑去。眼前一花,老疯头便闪在面前,堵住去路。

唐宁在旁僵立,也不见老疯头身子作何动作,便越过袁聪,轻功之高匪夷所思,只见袁聪颇为气愤,拔剑要斗,才一抬臂,剑尚未到手,已被老疯头点中穴道。

老疯头一手提着唐宁,一手提着袁聪,奔向东边的绝壁边,踩着石窝飞快地向上攀,大约一刻便到了山顶,带到一处石洞中。

那石洞不大,方圆不过丈许,地上只铺一些干草,放着一些五颜六色的蘑菇,还有一股极浓烈的药味。这时老疯头酒意稍减,点了一堆火取暖,看他举止眼光散乱,似乎神志不清。

火光摇曳不定,便如长蛇吐信,更映的那老疯头脸上肌肉抽搐,神色颇为恐怖,唐宁与袁聪身不能动,被他恶狠狠地盯着,心中惊骇莫名。

三人谁也不开口,一时之间静极无声,只听得干柴被火烤得偶尔“噼啪”一声,“噼啪”又是一声。

一阵山风扫过洞口,中间夹杂一丝丝尖利的风声。

袁聪眼泪汪汪,眼看便要哭将出来。那老疯头忽有所思,又紧紧地盯着袁聪,神色却渐渐变缓,眼光中竟有几分温柔。突然那老疯头放声大哭,解开了袁聪被封的穴道,回手便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唐宁与袁聪正错愕之间,老疯头一拳又一拳地捶着胸口,向袁聪叫道“师妹”。

唐宁心道:“原来这老头是华山派的大弟子,可是年纪也忒老了些。”

老疯头眼光已转向他,看到他却是十分生气,喝道:“小贼,去找吃的,找不到吃、吃的,休、休想活、活、活命。”一把将唐宁提出洞去,解开唐宁的穴道,顺手一抛,转身进洞去了。

天近申时,唐宁仍未回到洞中,老疯头疯癫更重,捶胸抡腿,时哭时笑,一般地喋喋不休。他所言又非官韵,袁聪一句也听不懂,十分害怕,却又不敢起身逃跑,何况以老疯头的武功,便是想跑也绝无可能,只有一点一点缩向角落。忽然老疯头大叫一声,倒在地下,手脚抽搐不止。

袁聪得此良机,岂肯错过?急忙逃出洞来,寻路到得谷底,想回道观又心有不甘,便索性出谷。方到华阴城外,也是凑巧,遇到一伙外地客商推车赶马欲往长安,她便想搭伙同去。那些客商见是一个少女,背上却插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一时不知她的路道,又不敢拒绝,只得带她同行。一路店钱饭钱,皆是那些客商共出,至于该由谁付,袁聪想也未想,何况身上只带了些许零用钱,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是盘算去买胭脂。

第二日一行人过了新丰城,众客商只道临近京师,自当太平,夏季炎热,便合计乘夜间明月赶路。那知出城不过二十里,进了一片树林,猛然间树后跳出一条黑大汉,站立当路,大声念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山过,留下买路钱。”

众客商只吓得魂飞魄散,耳听得身后有人笑道:“三弟,你讲错了。此处又无山,你怎么讲此山是你开呢?不对啊不对。”一阵马蹄声响,两骑黑马从林中窜出,阻断退路,马上两位黑衣人,背着月光,看不清容貌。

那黑大汉倒也老实,应一声是,又大声念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二哥,这回讲对了吧?”后面两句却是向那黑衣人问询。

那黑衣人摇摇头道:“还是不对。这些大树少说也有四五十年树龄,你才二十五岁,怎么能是你栽的?我看八成是你爷栽的吧?”人人都听得出这人是在拿黑大汉调侃,谁知那黑大汉居然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念道:“此路是我爷开,此树是我爷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这五字一句地读来,还算流畅,突然之间多了一字,那黑大汉读来颇为吃力,而听上去更是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