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春暮花非花 倾国岂大吏(第2/9页)
唐宁奇道:“那老疯头不是你们的大师兄么?”
韦玄中摇摇头:“不是。他大约认错人了吧。”又道:“唐兄有此际遇,功夫必是一日千里,只怕如今在下已非你对手。”
唐宁笑道:“韦兄又说笑了,武学也是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哪里会睡了一觉第二日便成了高手。”这话引得袁聪也笑出声来。
华山那女弟子开心道:“师妹笑了。”
袁聪从长安归来后,竟似变了一个人,先是整日独坐发呆,后来便拼命的练剑,好几次误伤自己的手臂,平素沉默寡言,竟不闻一声笑语。
几个月来,渐渐的许多事情想开了些,明白自己从前幼稚鲁莽,是以忽然间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象是斯文懂事。伤感虽有,也淡了许多,只偶尔往事袭上心头,依旧几分酸楚。这次韦玄中出潼关,袁聪想起柳玄成从前对自己处处讨好,自己却弃如敝屣,而今才知无情伤人,心中对柳玄成也有几分愧疚,故而一同前往。
一路向东,闲暇之时,唐宁便与韦玄中、袁聪及华山弟子谈天说地,暗中将一些道理隐含在故事中劝慰袁聪。唐宁自觉袁聪心病终由自己上山引起,是以用心曲意,欲解袁聪心结。那些华山派弟子并不知详情,只知唐宁来华山后,袁聪便相随下山,归来后伤心失意,而唐宁再来,袁聪又有说有笑,而唐宁对袁聪又格外用心,众人便以为袁聪害相思病竟是为了唐宁。
六人一行出潼关奔洛阳而来。将近新安,见四名壮汉抬着两只鹿走在前面,到了城中市集,取刀来将一只鹿剥皮解开,叫卖鹿肉,另一只尚是幼鹿,受伤未死,呦呦哀鸣,实在令人生怜。那四名壮汉头戴鹿皮帽,身披豹皮,手执钢叉,眼见皆是猎户。
唐宁心中不忍,上前打话道:“这几位大哥,我见那幼鹿甚是可怜,想买来放生,请列位行个方便。”
那几个猎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都望着唐宁,心道这个少年是个傻子,其中一人相貌甚是勇武,笑道:“这只小鹿已受了箭伤,就算放了去,终究会被虎狼吞吃掉。”
唐宁也想不出一个妥善之法,这时韦玄中道:“不若将小鹿寄养在此间佛寺或道观中,回来时再带回华山。”
唐宁拱手向那猎户道:“这位大哥,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几位大哥今后勿杀幼鹿。”
那猎户笑道:“我等以打猎谋生,若不杀鹿,莫非专捕虎豹猛兽不成?那虎豹凶猛,可是要吃人的。”他以为唐宁是个不通事理的少年,是以语中含着讥讽。
唐宁道:“在下的意思只是讲各位大哥以捕猎为生,也应注意适可而止,山林虽大,狐鹿之类小兽虽多,若一味乱捕滥杀,终有杀尽的一天。兽类也须生养,适度捕之,才能取之不尽。”
那几个猎户相对点头道:“此话倒有些道理。怪不得这几年鹿是越来越少。那我们总不能不捕鹿吧。”
唐宁道:“在下也不是一味好生,只是希望列位莫去捕杀幼鹿和怀胎的母鹿。”那几个猎户点头称是。袁聪笑道:“唐公子,这些话又是你编出来的吧。”唐宁道:“《礼记》中便有《月令》一章,劝告‘毋覆巢,毋杀孩虫、胎夭、飞鸟,毋麛毋卵’,麛便是幼鹿。”众人哪里听得懂,都是目瞪口呆。
那几名猎户都以为唐宁是个酸秀才,说一些呆话。唐宁走到幼鹿跟前,左手轻轻便抱将起来,那鹿虽小,也有六七十斤,唐宁却毫无吃重之感,几名猎户大是惊奇,想不到这少年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这才刮目相看。
那猎户点头道:“原来是剑侠。”这些人最是敬重好汉,便邀六人到山寨中作客。
韦玄中道:“我等还有它事在身,不便前往,还望海涵,改日再往拜会。”唐宁也道:“若待此间事了,再去拜会。”二人讲的都是一些场面上婉拒人的客套话。
那些猎户却是直肠子的,听得这话便当真了。那领头的猎户自称于三,从怀中取出一张鹿皮来,上面烙有花纹,交与唐宁道:“我们专以打猎为生,人称‘山棚’,这便是我们的标记。在洛阳一带都有我们的兄弟,将此标记把与他看,只须言明是于三所赠,但有吩咐无有不从的。”
唐宁心道未必会用得着,但不便拂于三的好意,便收下了,那于三再三叮咛唐宁定要到山寨作客。
洛阳乃是大唐东都,虽比西京长安规模稍逊,但地处中原,交通便利,商贾繁华却不在其下,虽无如长安西市、东市那样大集中的商区,却是大街小巷皆遍布酒楼商肆、茶馆店铺,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偶尔看见衣着奇异的高丽、南诏、安南、吐蕃、契丹人经过,扶桑人大多身着唐装,不细观一时倒分辨不出,更有高鼻深目的波斯胡人牵着骆驼招摇过市,引起行人驻足。
唐宁等人从西门进了洛阳城,却见许多行人匆匆向南,更有一位身着胡服头戴帷帽的女子打马经过,险险将唐宁撞倒。袁聪道:“这些人都要做什么呀?丢魂落魄的。”六人便随着人流而去,竟到了一处园圃。
园圃中熙熙攘攘尽是游人,正值暮春时节,园中牡丹盛放,姹紫嫣红,煞是壮观。满园的文人仕女穿梭花间,相映生辉,其中自不乏俊郎美女,令人目光追逐流连。唐宁等人到了其间,便随人流在花间漫步,听得前面几位文人侃侃而谈。其中一人道:“今年花市更贵,一株紫红色的已卖到一百四十两银子,而去年仅一百一十两,净涨了三成。”另一人点头道:“怪不得白居易诗‘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只怕十户也不止了。”先前那人道:“那些官宦富商有的是银子,还怕买不起么?”
又一人叹道:“若说牡丹,果不愧花王之称,正当李正封所咏‘国色朝酣酒,天香夜袭衣’。堪称国花。”先一人道:“国花之谓,何以克当?”
那人道:“这牡丹出身本微贱,生长在太行山野之中。不知何朝何代被人移下山来,随时应候,又不知经历多少代的培育汰选,才成就这无双的名花。这牡丹开在暮春,正是万花争艳之时,偏它雍容富贵,尽压百芳,有帝王之相,正合我大唐气象。按说我华夏疆域万里,名山大川不可胜数,其中岂无奇花异卉,如何又独崇牡丹?这其中自有缘故,那奇花异卉虽多,然或生境苦寒荒蛮,人烟罕至,不得见闻;或因生境过于优裕,非本土不生,环境稍有不如意便不得成活,试问天下有几多相同地气物候之所?故而若为名花,不但须生得好,还须性情不过于乖张,能稍顺土壤、应天气,移向我宅前屋后、滨河近山,这才能有人欣赏、有人传颂。有了这些,方能成为名花。若论这样的名花也有多种,苏州的菊花、兰溪的兰花、洞庭的荷花、孤山的梅花。只是梅花虽有傲骨,菊花虽有气节,未免过于寒瘦;荷花高洁、兰花幽贞,并称君子,有仙佛之相,却不合世义之道,不宜为邦国之象征。惟有牡丹喜高燥、稍耐荫,雍容而不媚,富贵而不骄,才可体现我大唐国力强盛,宽容仁厚,恩加四海之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