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君怀良不开(第5/7页)
约摸过得小半个时辰,秦渐辛便如泥塑木雕一般,纹丝不动,呼吸也仍是缓吐深吸,显是已入澄虑空明之境。方腊微觉诧异,心想听这小子刚才所言,练这吐纳导引的内功时颇为心猿意马,如何修炼本门功夫时竟然毫不费力便入此境界?想来定是与本门功夫颇为有缘,又或是先前修习吐纳导引之术已略有根基。当下便即收摄心神,也练起内功来。
他此前在汴京城中,先是时刻提防林砚农偷袭,后来虽伤了林砚农,却又须防秦渐辛逃走告变,是以每日虽仍然盘膝打坐,却不敢当真神游物外。这时心知林砚农总须一两日后方得痊愈,又知秦渐辛既已入定,总要几个时辰后方能回来,那便不须担心他逃走。方腊直到此刻,方才真正心无挂碍,当下默默观想,片刻间已入无我之境。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秦渐辛忽然睁开眼睛,做了个鬼脸,轻轻说道:“林大叔,你来了?”眼见方腊恍如不闻,心中大喜,站起身来,又向方腊做了个鬼脸,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出庙门,心中大为得意:“原来方教主也有上我当的时候。”
原来秦渐辛熟读道藏,于这吐纳导引之术颇有所知,虽是生性浮躁,不能真正照此习练以致有所成,但要假装入定却是毫不为难。骗方腊教他内功,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方腊教他的内功,他仍是练得片刻便觉气闷无比,却耐住性子一动不动,呼吸也是照着方腊所授法门丝毫不错,心中却不曾存想内息,而是凝神听方腊呼吸之声。本来方腊内功深湛,鼻息绵绵,若有若无,原是不易察觉。但在这荒郊破庙之中,万籁俱寂,秦渐辛又是全神贯注,竟也能依稀听到极其细微的鼻息声。听得方腊鼻息变化,已在吐纳,秦渐辛仍是耐住性子多呆了半个时辰,料想方腊已入无我之境,这才睁眼。只是前日着了方腊的道,心中兀自生怕方腊仍是计高一筹,便轻声呼唤林砚农,以作试探,见方腊仍是一动不动,这才放心逃走。
秦渐辛出得庙来,毫不迟疑,向西狂奔,只跑得气喘心跳,这才慢慢步行,心中得意之极,心道:“方教主待得发现我逃走了,想到我白日里南啊北的一大堆废话,心中有了成见,多半要头痛到底是往南追还是往北追。哈哈,方教主啊方教主,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天底下便只有南北两个方向么?你聪明也好,糊涂也罢,虚者实之也好,虚者虚之也罢,偏偏决计想不到我既不向南也不向北,却是向西。哈哈,哈哈。”
他自从识得方腊以来,除了斗口百战百胜,与他斗智次次都是处于下风,直到此时,才初次骗倒了方腊。只觉畅美异常,心绪大佳,忍不住喜极而歌。唱得片刻,心道:“那林大叔被方教主打伤,多半去不甚远,最多七八里路,便当觅地疗伤。我这便寻他去。若是找不到他,我这一番心思,可都白费了,只好再想法子让方教主抓住我了。”又想:“方教主说林大叔的武功不传外人,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倒是麻烦。好在那林大叔比方教主笨得多,要骗他教我武功,应该不会太难罢。”
抬头仰观星斗,辨明了方位。心想日间明明见到林砚农向西逃走,后来方腊提了自己先向北走了数里,又向西南走了百余丈……秦渐辛随手折了几根枯枝,当作算筹,又在泥地上画了图形,默默计算,不多时,已然推算出林砚农大致可能所在的范围,当下抛掉枯枝,拍拍衣襟上所沾泥土,径向西南而行。
只走得半个时辰,已然叫苦不迭,心道:“原来我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虽推断出林大叔大致所在,但似我这等走法,便是花上一日一夜功夫也未必寻得到他。就算寻到了他疗伤之处,说不定他已经离开了。”心中犹豫,要不要再回到关帝庙中,来个守株待兔。
正自胡思乱想,忽见清冷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变成了两个。秦渐辛微微一惊,倒不如何害怕,只道是被方腊给追上了,心中懊恼:“原来我毕竟斗不过他。”但登时想到:“方教主乃是道士打扮,这影子却明明是个秃头。”若是方腊当真追上了,他倒也不以为意,反正斗智输给方腊,原本不是第一次了,最多不过懊恼一番。但这人无声无息的站在自己背后,显然是不怀好意。秦渐辛忖道:“若是武林中人,或可用方教主或是林大叔的名字吓走他,最怕是寻常的蟊贼,反而难以对付。不对,若是寻常蟊贼,早已一闷棍将我打晕了。”想到此处,便缓缓停步,学着那日听到的方腊的腔调,冷冷的道:“朋友跟了这许久,竟不觉得累么?”
那人见他停步,也即跟着停步,仍是站在他背后,一言不发,于他说的话,便如没有听见一般。秦渐辛心念电转,想到方腊所说,林砚农的武功比他在江湖中的声名高得多,那么林砚农的声望显然是不如方腊了。当下沉声道:“在下秦渐辛,乃是魔教方教主座下弟子,奉师命在身,不欲横生枝节。朋友若是认错了人,那便自去罢。”
那人忽然放声大笑,笑声犹如金铁相击,又如恶枭夜啼,于这深夜荒郊之中远远的传出去,不但难听之极,而且使人不自禁生出寒意来。只听那人用尖利之极的声音说道:“小娃儿胆子不小,竟敢冒充方教主座下弟子,敢是不要命了么?”
秦渐辛心中暗暗叫苦,只得强言道:“我本就是方教主座下弟子,说什么冒充不冒充。念在你提到家师之时颇存礼数,你对我无礼,我也不来与你计较。你还不快走,莫非真要尝尝我三阴夺元掌的滋味?”这三阴夺元掌的名称,却是那夜偷听之时所闻,秦渐辛记性极好,过耳不忘,这时便拿来虚声恫吓,只盼这怪人知难而退。
那人咦了一声,忽地抢步上前,伸手抓住秦渐辛右臂,大声道:“三阴夺元掌?你竟然会三阴夺元掌?”秦渐辛只觉这人手掌犹如铁钳一般,自己臂骨也要给他捏断了,登时痛得大叫,眼泪都流出来了。却听那人尖声道:“呸,原来是个窝囊废,一点武功都不会,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三阴夺元掌的名字,却来冒充方教主的弟子。”说着顺手摔脱秦渐辛手臂。
秦渐辛被他随手一甩,只觉力道大得异乎寻常,身不由己便摔倒在地。这一下可比方腊日间摔他的那一下重得多了,登觉全身骨痛欲裂,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害怕,大声道:“你敢这般对我,不怕我师父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么?”这时才瞧见那怪人模样,只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极高极瘦,面目惨白,额头上半边头皮的头发都已剃去,脑后却拖着一条极长的辫子,是以单看影子,便如秃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