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连云列战格(第6/7页)
秦渐辛道:“我本来只道三位早已知晓,这才说起。早知方教主竟然如此用心良苦,我便不多嘴了。还盼三位守口如瓶,保全吕师囊死后声名。免得辜负了方教主一番苦心。”杨幺、仇释之、钟昂一起点头称是。钟昂便道:“咱们碰见这么一位教主,当真是福气。”
话音未落,屋外忽有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杨幺笑道:“曾明王来了。”秦渐辛循声望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名身穿白色粗布长袍的中年书生,约莫四十来岁年纪,面如冠玉,三绺长须,相貌俊雅,湛然若神。但不知如何,瞧来却觉有些古怪。细细打量,方才看出,那书生身上长袍布料甚是粗劣,头巾上却镶着一块大如鸡卵的美玉,宝光流动,显是稀世奇珍,腰上系的也是一条玉带,乃是无数玉片辍成,甚是精致。腰间所悬长剑,剑鞘剑柄,全是玉制,浑然一体,便如一整块白玉雕成一般。
杨幺笑道:“曾明王,给你引见一位好朋友。这位秦公子,乃是教主的忘年至交,为人是极好的。”秦渐辛忙站起身来,长揖为礼。那书生白了他一眼,哪里去睬他,忽然鼻子用力吸了几下,抢到那大瓮旁边,伸手入瓮,抄了一口酒便吃。秦渐辛见那书生无礼,心中略觉不快,却听杨幺道:“秦公子不要见怪。这位琅阛明王曾埋玉,性子本来如此,倒不是瞧不起秦公子。”秦渐辛微微一笑,自行坐下,心道:“湖山此地曾埋玉,这曾明王相貌清雅,名字也风雅,偏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曾埋玉吃得一口酒,白眼一翻,说道:“谁说我性子本来如此?我偏偏就是瞧不起这小子。”杨幺脸色尴尬,不知如何分解。秦渐辛心中大怒,脸上却不动声色,笑嘻嘻的道:“多谢多谢。”曾埋玉瞪眼道:“多谢什么?”秦渐辛见他双眉略向下垂,嘴边露出几条深深皱纹,略带衰老凄苦之相,不细看倒也罢了,细细看来,竟是莫名的觉得一阵心酸。一句刻薄的言语到了嘴边,忽然不忍,淡淡一笑,说道:“也没什么,曾明王吃酒罢,不必理我。”
曾埋玉怒道:“你这小子是什么东西?也来使唤老子?你要我吃酒我便吃么?我本来要吃的,你要我吃,我偏偏不吃。”伸手在那大瓮上一拨,那大瓮陡然拔地而起,在空中滴溜溜的转着圈子向秦渐辛飞来,势挟劲风,甚是猛恶。秦渐辛听到风声,便知凭自己的功力无论如何接不住,心念电转,端坐不动,放声大笑。杨幺和仇释之却已同时出手,各抵住那大瓮一端,硬生生将那大瓮来势顿住。
仇释之哈哈一笑,伸手抓住瓮口,提起那大瓮放在一边,笑道:“曾明王这脾气便是不改,只是老衲可舍不得这瓮酒。”秦渐辛见曾埋玉一只右手上酒水淋漓,指甲长长,生满污垢,也不知多久没修剪过了,不禁一阵恶心,心道:“这酒被他这只手在里面浸过了,怎么还能吃?”
曾埋玉眼睛一鼓,怒道:“你们这帮老小子便是拍方十三的马屁,知道方十三喜欢这小子,便也来拍他的马屁。仇秃驴,你舍不得这酒,我偏要你舍得。”飞起一脚,便向那大瓮踢去。仇释之右手轻挥,食中二指弹出,两股指力迎向他腿上“伏兔”、“委中”二穴,左手又已抓起那大瓮,提到另一边。曾埋玉怒道:“好啊,当真要打么?”倏忽收回踢出的一腿,右手成剑指之型,以指作剑,刺向仇释之颈项。仇释之手肘微沉,右手捏成半个“圣火白莲指”的手印,手指连弹。两人兔起鹘落,于电光火石之间已交换了六招,仇释之左手提着的酒瓮方始落地。
杨幺皱眉道:“自己兄弟,千万别当真。”双手缓缓伸出,分向仇、曾二人手腕架去,手尚未到,一股浑厚的内力已带得二人出手都是一滞。曾埋玉喝道:“姓杨的,你也要来试试么?”竟不理仇释之攻来一指,剑指改向杨幺胸口刺到。杨幺神色自若,目不稍瞬向曾埋玉指尖凝视,却不闪躲架隔。曾埋玉手指离杨幺胸口尚有寸许,便即顿住,喝道:“你怎么不出手?”便在此时,仇释之指力也已到了曾埋玉胸口,也是硬生生凝住。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起大笑起来。
曾埋玉大笑数声,忽然大声道:“方十三的朋友,钟相的儿子,都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妨碍咱们老兄弟的兴致。”秦渐辛又惊又怒,但明知武功不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杨幺向仇释之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便向门口走去,仇释之会意,跟着起身,随手拉着钟昂一起出门。曾埋玉道:“喂,你们两个干什么?”杨幺笑道:“你不是让教主的朋友都滚出去么?教主视我等如手足,我和仇大师都可算得教主的朋友。曾明王有命,怎敢不从?”
曾埋玉一怔,苦笑数声,向秦渐辛道:“你怎么又不出去?”秦渐辛心思稍定,冷笑道:“你要我出去我便出去么?我本来要出去的,你要我出去,我便偏偏不出去。”声调语气,便和曾埋玉先前所言一模一样。曾埋玉歪着脑袋,向他瞧了瞧,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当真不出去?”秦渐辛笑道:“我不出去,要不然你便扔我出去罢。”曾埋玉一呆,他原有此意,不料被秦渐辛抢先叫破,这时若扔他出去,倒似遵命而行一般。
杨幺哈哈大笑,拉着仇释之、钟昂回到桌边坐下,岔开话头道:“曾明王,我本来只道你至少要三日之后才赶得上来,信州那边没事了么?”曾埋玉闷哼一声,说道:“那还能有什么事?本教的兄弟都退出了信州。其余响应的百姓,小半躲到龙虎山上,剩下的只好留给官兵鱼肉。方十三只顾得自己撇清,哪里管得旁人死活?”秦渐辛忙道:“方教主现下到了何处?”曾埋玉白了他一眼,不去理他。
杨幺叹道:“曾明王,我知你心下不忍。只是近十万起事的百姓,若要尽数退出信州,那是万万不能。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已遵照教主之命,贿赂进剿的狗官,杀了二十余个死囚,只推是王右使等人的首级,想来官兵不久当自退。我等能尽之人事,也只能及于此了。”曾埋玉冷冷道:“倒亏得天师派的牛鼻子们极力斡旋,否则官兵只怕要屠城。便是如此,我西上之时,死在官兵手里的无辜百姓,也有好几千人了。”仇释之忽道:“曾明王,若你是教主,你却如何措手?”曾埋玉默然。
钟昂自曾埋玉到来,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然开口道:“曾明王,我知你对教主和家父心存旧恨,颇有成见。但眼下内有狗官,外有金寇,实不是逞意气的时候。钟昂声望武功在明王眼中都是不值一晒,但我在这里代家父说一句,明王这次到了武陵,便不要走了罢。这些年杨天王和夏龙王襄助家父,实是辛苦得很了。”杨幺点头道:“不错,爱深责重,思得良伴。曾兄弟,我和夏龙王都常常盼着你能回来。当年的一点旧事,何必老是念兹在兹,徒然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