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薄暮临征马(第5/6页)

忽听得宅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今世卧龙秦军师在此么?”秦渐辛一怔,道:“只我便是秦渐辛,哪位朋友深夜见招?”只听得门外那人一声朗笑,两扇门板之间陡然插入一柄铁枪,一绞之下,将两扇红木门板绞得粉碎。持枪那人大踏步而入,反手倒提铁枪,大声道:“秦军师,小人有个不情之请,还盼军师允可。”

钟蕴秀此时头发蓬松,衣衫不整,陡然见到一个陌生男子闯入,自然而然退到秦渐辛身后,偷眼向那人打量。只瞧得一眼,便觉脸上微红,心中怦怦乱跳,忙将脸转向一边。那人三十不到年纪,身材修葺挺拔,容貌俊美无匹。明教中除首脑人物外,人人身穿白衣,这人所穿虽不过寻常教众的粗布白衣,但不知如何,竟是说不出的潇洒出尘。秦渐辛本已算得颇为英俊,但与这人相对而立,自然而然便觉自惭形秽,回头向钟蕴秀瞧了一眼,道:“此时军情紧急,若非十分要紧之事,便改日再说罢。”

那人道:“正是为此时情势紧急,小人才不得不冒死求见军师。小人杨再兴,斗胆求军师允可,许小人弹压城中士卒。”秦渐辛一惊,向他上下打量,道:“杨天王不在,你如何弹压城中士卒?”杨再兴道:“小人职位低微,自不能服众。但军师若肯许小人便宜行事,小人愿勉力一试。若有差池,愿当重罚。”秦渐辛亦是病急乱投医,微一沉吟,道:“好。我准你便宜行事。”

杨再兴向秦渐辛微一躬身,牵了院中秦渐辛之马,转身出门,大声道:“秦军师有令,凡我明教弟子,立时抛下兵刃,就地坐倒。如有妄动者立斩!”秦渐辛一怔,心道:“就凭这么几句话,便能弹压城中士卒?”反身携了钟蕴秀之手,跟着出门。

此时秦渐辛居所之外,正有无数明教士卒不辩敌我,自相厮杀,全不理会杨再兴呼喊。杨再兴提高声音,又叫道:“秦军师有令,有贼子冒充我教弟子作乱,凡我明教中人,立时抛下兵刃坐倒,妄动者立斩!”众士卒正自酣呼恶战,哪里去睬他,更有一人大声道:“你这花旦相公是什么东西,也来对老子呼三喝四,不如陪你老子喝上几杯,再……”杨再兴不待他说完,反手一枪刺入他咽喉,手腕一振,将他尸身挑向天空,大声道:“不遵军师号令者以此为例!”

众士卒发一声喊,便渐渐有人依言坐倒。忽然一人挥剑抢上,一剑将一名坐在地上的明教弟子砍死。余人大声鼓噪,本已坐倒的士卒纷纷又要拾起兵刃。杨再兴大怒,翻身上马,喝道:“明教弟子统统坐倒!”铁枪舞起斗大一团枪花,向那人后心刺到,那人反剑格挡,长剑顺着枪杆直削下去,武功竟是颇为不弱。秦渐辛一见之下,登时认出,喝道:“你不是明教弟子,你这是天师派的剑法!”

那人听到秦渐辛叫破,吃了一惊,索性不加掩饰,展开天师派“玄黄剑法”,向杨再兴急攻。此人正是天师派素字辈中好手,一柄长剑之上已有十余年功力,这一全力施为,剑光纵横,笼罩了数尺方圆,威力当真不容小觑。杨再兴更不与他拆招换式,人借马势,铁枪透围而入,刺入他前胸,将他挑得直飞出去。

秦渐辛吃了一惊,心道:“这杨再兴呼喝之时全无内力,我只道他武功平平。不料这天师派弟子竟在他手下走不过一招。”其实若是平地交锋,杨再兴虽然神勇,却从未练过上乘功夫,未必是这内外兼修的天师派弟子对手。但杨再兴枪法乃是马上战阵功夫,此时骑在马上,把那条铁枪使得发了,两丈之内尽是枪势,那天师派弟子剑术虽然不弱,却全然无从施其技,措手不及之下,便糊里糊涂丧生在杨再兴精妙枪法之下。

杨再兴神威凛凛,挺枪跃马,再次大喝道:“秦军师有令,本教弟子立时抛下兵刃坐倒,等候唱名。凡不坐倒者,即是奸细,杀无赦!”众士卒再无怀疑,纷纷抛下兵刃坐倒。数十人中,只两人落荒而逃。杨再兴也不理会,回头向秦渐辛道:“军师,我再去别处传令。”说着纵马便行,一路呼喝而去。

坐在地上的一名士卒眼见秦渐辛兀自矗立当地,忍不住道:“军师,那两人明明是奸细,怎不追上去抓住了?”秦渐辛喟然道:“但教本教弟子不自相残杀,便有一千个奸细,又值得甚么?跑了便跑了罢。”那小卒兀自不解,又道:“这里有军师坐镇,自然不要紧。但别处的本教兄弟若是都抛下兵刃坐倒了,岂不是白白的给那些奸细砍瓜切菜一般杀?”秦渐辛笑道:“那些奸细不过要咱们自相残杀,但教敌我辨明,本教好兄弟百倍于奸细,那些奸细怎敢胡来?逃跑还来不及。如刚才那般蠢才,只怕万中无一。”那小卒道:“原来是这样,军师神算,当真了不起。”

秦渐辛摇头苦笑,心道:“这法子原本再容易不过,我怎便没想到?便是那日武陵兵变,虽说白莲宗人多势众,但也未必人人皆叛。想来方梵王所能发动的,至多不过数百人。只是‘白莲宗叛乱’五个字一喊出来,万余白莲宗弟子便是不想叛,也只得叛了。混乱之中,又是敌我不明,以至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若那日有这位杨再兴在,只怕钟世叔和钟大哥的性命也不会白白送掉了。”心中不禁对杨再兴好生佩服。

听得邻近诸处喧哗声渐低,自是城中扰乱正在渐渐平息。秦渐辛回头道:“钟姑娘,看来已不碍事了,你回去歇息罢,我去瞧瞧杨天王怎样了。”钟蕴秀答应了一声,却不移步。秦渐辛见她脸泛红晕,神思不属,想起杨再兴丰神俊隽的容貌,心中微觉酸意,轻轻放开钟蕴秀纤手,又道:“钟姑娘,你回去歇息罢。”

钟蕴秀蓦的惊觉,道:“秦公子,你说什么?”秦渐辛叹了口气,将头转过一边,正要说话,却见一人匆匆而来,肥肥白白,却是黄佐,气喘吁吁的道:“秦公子,杨天王他……”秦渐辛不待他说完,抢着道:“黄香主,你保护钟姑娘,我去瞧瞧杨天王。”黄佐正要答话,却见秦渐辛展开轻功,向东疾奔,顷刻间已不见踪影。黄佐向东望了一眼,又向钟蕴秀望了一眼,摇了摇头。钟蕴秀粲然一笑,也摇了摇头,转身回房。

秦渐辛奔出百余丈,脚下渐渐放缓,深深吐纳几口,只觉胸口似被什么塞住了,说不出的难过。忽想:“难道我竟是在吃醋么?当真岂有此理,我秦渐辛何等样人,竟会没来由的吃这等飞醋。何况钟世叔临终虽有许婚之意,到底不曾明说,那日我和钟姑娘那般……那……那也不过是因了辛姊的催情奇香。钟姑娘已然明明白白的不答允嫁我,她便是当真爱上了旁人,又与我有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