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客路青山外(第5/6页)
两人数月前在龙虎山曾交手一次,只是当时张玄真已为王宗石所伤,自知无力与方腊相抗,不过力求自保。方腊牵挂王宗石伤势,也是无心恋战。是以二人出手时都颇留余地。此时再度交手,明教、天师派的强弱之势已全然逆转,张玄真一招一式仍是谨慎无比,生恐一个疏神,败在方腊手里,那可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了。方腊却是背水一战,心知若不能打服了张玄真,明教非一败涂地不可。虽明知“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昼”,却也只得全力抢攻,力争先着。他的武功本是走的小巧阴柔的路子,这般强攻实非所长,百招之后,出手之迅捷狠辣虽不稍减,后劲却渐有衰竭之征,同时丹田中隐隐作痛,显是数年来缠绵不去的内伤又被牵动了。
此时此际,方腊是有苦自知,却已骑虎难下,心中越是焦急,手上反越是加紧,出手越来越重,越来越快。张玄真奋力抵御,头上汗水为热气所逼,化为一缕白色水汽,腾腾而上,有如蒸笼一般,显然亦是全力施为。他只守不攻,情势大为不利,心中却明知方腊这般猛攻必难持久,自己只需勉力支撑,待方腊自己真力不济,那便稳操胜券。是以虽然左支右绌,处境险恶之极,心中反较方腊笃定得多。
辛韫玉武功较之方、张二人相去甚远,自是瞧不出其中奥妙。眼见方腊虽大占上风,但要当真胜得张玄真却也颇为不易,只怕非在千招之后不可。辛韫玉秀眉微蹙,心道:“方十三好生不晓事,张玄真明明是存心绊住了他,却叫天师派其余高手去对付杨幺。凭杨幺的武功,怎应付得了九玄真人中其余五人?就算再加上一个秦渐辛,仍是强弱悬殊。若是杨幺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有心要寻个什么法子相助方腊,但方、张二人恶斗正酣,自己武功差得太远,却如何插得了手?
便在此时,忽听城北县衙方向轰然巨响,犹如天崩地裂一般,只震得脚下大地都是颤抖不已。杨再兴本来一直呆呆出神,这时竟也被这一震之威惊醒过来,自然而然横枪挡在辛韫玉身前。辛韫玉久在江湖,阅人无数,生平不知多少男子对她大献殷勤,杨再兴此举本是纯出自然,在她看来却是有意讨好一般。这时又气又急,顿足道:“你这人当真好色,你挡着我干什么?你们杨天王给人炸死了!”想到杨幺一死,钟昂之仇再也不能报,心中一痛,几乎眼泪也要掉下来了。
杨再兴一惊,凝神细辨城中各处声响,听得四周虽然嘈杂,却只有惊呼议论之声,并无兵刃交击之声,心下稍定。此时杨幺、秦渐辛都是生死不明,军中无主,若是再有人蓄意生事,只怕城中又要大乱。他久在行伍,明于治戎,实是天生的将才,这时眼见情势紧急,登时将儿女情长的念头抛在脑后,深吸一口气,向辛韫玉道:“如姬姑娘,黄香主现在何处?”辛韫玉见他陡然间犹如换了个人一般,不禁一呆,随口道:“我怎知道?”
杨再兴更无余裕和她多说,回头看时,见方腊、张玄真二人兀自苦斗。他明知自己武功低微,决计无力介入这两大高手的龙争虎斗之中,但想眼下事急,若无教中首脑人物出头,只怕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咬一咬牙,大喝一声,奋起生平之力,挺铁枪向二人之间隔去。方腊正自骑虎难下,忽见杨再兴出手,心念电转,随手在杨再兴铁枪上一按,已借势飘开,喝道:“傻小子,不要性命了么?”
张玄真心中大呼可惜,眼见方腊退开,自己若是抢上追击,攻守易势,未必有胜算,只得向杨再兴横了一眼,见他双手虎口鲜血淋漓,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心知方腊虽是随手一按,却已令杨再兴受了不轻的内伤。忽然想起一事,登时惊怒交集,向方腊道:“方教主果然计高一筹,竟然暗中伏下炸药,赔上一个杨幺,便将贫道五个师兄弟一鼓全歼。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方腊一怔,怒道:“谁说是老夫安排的炸药?”两人目光相对,同时见到对方眼中又惊又怒的神色,不约而同将眼光转向辛韫玉。张玄真伸手抚胸,沉声道:“辛姑娘,你临阵倒戈,害了贫道童师兄和董师弟的性命,我还道你只是和明教勾结,原来你竟是一意要天师派和明教两败俱伤。好毒的心思,好狠的手段。却不知是韩元帅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
辛韫玉脸色惨白,摇头道:“张天师,董道长是我亲手所杀,童道长也可以算是被我害死。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安放这炸药的决不是我。天师适才当也听到了,我一心要杨幺身败名裂而死,怎肯就这么炸死了他?”方腊冷笑道:“辛姑娘杀了天师派的童玄境、董玄容,又杀了本教的曾明王,显是要同时和明教、天师派过不去。什么要杨幺身败名裂而死,想来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张天师,咱们这一架,改天再打如何?”
张玄真惨然道:“天师派与明教恩怨纠葛,兵连祸结,推本溯因,乃是为维护朝廷而起。现下明教固然人才凋零,我天师派十二玄字辈也只剩得贫道一人。方教主,咱们这一架,还需要再打么?”方腊轻轻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杨再兴为方腊掌力所震,内伤着实不轻,直至此时兀自气血翻涌,好容易方始站立不倒。这时眼见方腊、张玄真二人竟似要一起与辛韫玉为难,哪里还顾得了身上伤势?铁枪一横,挡在辛韫玉身前,大声道:“且慢!”
方腊眉头微皱,冷冷道:“杨再兴,老夫一生爱才,不愿伤你性命。你若知道好歹,便退开罢。”辛韫玉早知无幸,正在回忆当日与钟昂初见之时,听得方腊叫出“杨再兴”三字,终于想起,低声道:“原来你便是当年和钟公子一道的那位杨公子。多谢杨公子的回护之情,方教主和张天师今日冤杀了我,日后自会懊悔。只是此刻普天之下更无任何一人能救得了我。你我萍水之交,不必为我枉送性命。”
杨再兴心中一酸,大声道:“如姬姑娘,多谢你终于记起了我。只是我要救你,却不是为了当年的那一面之缘。方教主和张天师认定是你安排炸药,炸死了杨天王和天师派的诸位道长,我却知道,你是冤枉的。”
方腊与张玄真对望一眼,低声道:“你怎知道她是冤枉的?”杨再兴道:“小人是行伍出身,投入钟昂钟大哥麾下之前,本是宗留守麾下裨将。本朝自开国以来,便设立火药应承局,专研火器、炸药之属。宗留守军中也多用火器。是以小人听到适才爆炸之声,便知如此威力,少说也有两千斤炸药。如姬姑娘一介女流,便是有心要埋伏炸药害人,又怎运得了这许多炸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