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吾国吾民 第三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第10/13页)

看那桶子臭气薰天,却是两只夜壶,两名太监给黑犬一吓,全泼将出来了。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小黑犬成了小黄犬,自是怡然自得,可怜陈得福却是脏得全身发软,一双手不知该望何处擦去,情急下便朝珍珠玉泉去奔。众僧大惊道:“小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正统朝十年不雨,每年祈雨法会所用甘霖,便是这珍珠玉泉的圣水。每逢法会之时,高僧登坛说法,皇帝祭天后,便要亲取宝泉。一瓢瓢向天抛撒,令其漫空而降,形如天降甘霖,群臣则要仰天欢笑,欣然迎之。众僧怕得浑身发抖,自是纷纷喊话:“千万别过去,大家有话好说!”陈得福哭道:“那你们保证不会打我。”

三僧齐声道:“放心,咱们绝不伤你,你快过来。”陈得福呜呜啼哭,正要依言靠近。忽然那黄面僧悄悄出手,一把便朝背心抓来。陈得福大悲道:“坏人!你们骗我!”抱紧了小狗,扑入了珍珠玉泉,打算跳水自尽。

轰隆一声,四下本有和尚取桶打水,猛见水花溅得半天高,不由讶道:“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众和尚满面讶异,一个个望着池水,忽又大为惊诧:“咦?水变黄了!”

正统朝年年祈雨,就盼着龙王爷显灵降雨,众僧见得水色突变,自是啧啧称奇,不时拿着泉水试饮。正蹙眉间,忽见一人一犬湿淋淋地爬上岸来,背后太监僧侣则是提棍来追,厉声道:“抓住那小子!大家杀了他!”

陈得福使出了猫狗神奇步,拼死逃命,但听哗啦扑通,人群推挤,太监们有的坠入水中,有的摔跌在地,园林里放置一只巨型玉兔灯,竟给撞倒在地,咚地一响,随即烧起了大火。

园林失火,四下僧侣惊惶喊叫,纷纷来救,却也缓住了追兵。陈得福边哭边跑,正凄惨间,忽又想起吕师伯的吩咐,哭道:“喜帖,我的喜帖!”一时呜呜哭叫,左手抱小狗,右手拖扫帚,急取喜贴而去。

来到了茶堂,陈得福有了前车之鉴,只躲在门口偷瞧,不敢贸进。但见门里站了一群小太监,个个手持拂尘,守在案旁,笑吟吟地瞧着一名老太监伏案运笔。想来这“云会茶堂”是僧院接待外宾之处,可皇帝驾临了红螺寺,便成了太监暂时起居之所。

“萧公公!”小太监齐声笑赞:“您无愧是宫中第一圣手,瞧这字写得多端正,无怪国丈要请您来挥毫了。”陈得福悄悄听着,又见案旁堆着高高一叠红帖,定是吕师伯吩咐的东西,当即狂奔而入,笑道:“喜贴!”众太监原本满面笑容,惊觉一股臭味扑面而来,跟着奔入了一名黄粪少年,兀自朝喜帖来抓。众人无不大惊道:“天啊!快拦住他!”

众人左手捣着鼻子,右手提着竹竿,狂戳猛刺,陈得福暴吼连连,将扫把一挥,恶臭飘出,当真比得过世间所有暗器。众太监急急退后,陈得福双手顺势环抱,已将喜帖收入怀中,跟着转身逃离。

“到手了,到手了!”陈得福大喜过望,今夜决战红螺寺和尚在先,后击退大内高手于后,也是一辈子没威风过,一时哈哈大笑。那小黑犬也一派洋洋得意,只在背后欢跳追逐。

正喜悦间,便来翻动喜贴,忽见帖子上黄脏脏的,沾了大粪,忙提手擦了擦。这不擦还好,一擦下竟黄成了一片。陈得福满心纳闷,连着翻动喜帖,每张都脏了,他越感奇怪,忽见自己双手粪污,霎时悲从中来,大哭道:“救命啊!全完了啊!”

完蛋了,手上喜贴不是普通东西,而是掌门人与琼阁主的喜帖。现下成了泥黄金,一会儿吕师伯见了,定会活活打死自己。陈得福抱着小黑犬哭骂:“都是你这家伙到处拉屎!呜呜……呜呜……我命好苦啊!”还没哭得几声,猛听背后传来吼骂之声,回头一看,背后不只有光头和尚,还来了一群无须太监。数十人龇牙咧嘴,四下搜捕自己。陈得福放落了小狗,惨叫道:“快啊!快带我去找天女啊!”

情势大大不妙,只有请天女赶紧出面,方能救自己的小命。小黑犬一给放脱了,便已领路前奔,一人一犬全力奔逃。左拐右弯后,面前出现了一座楼阁,四下生满奇花异草,陈得福见花丛极高,足以藏身,急忙抱住了小狗,躲入了草丛之中。

才一藏好身形,背后人声喧哗,追兵已然赶到。众僧想也不想,拿着棍棒便对花丛乱戳,喝道:“臭小子!别以为你还能逃!快快滚出来!”陈得福暗暗叫苦,看这花丛最是惹眼,根本骗不过人,可爬出去便是死路一条,却该如何?

正惶恐间,太监们忙道:“小声些,别把福公公引来了,那大家可要惨了。”看楼阁上似有什么大人物,太监来到此处,却只左右张望一阵,不敢喧哗。众僧却不理会,迳自哼道:“那是你们的事,什么福公公,管他是谁……”

话声未毕,背后便传来一声冷笑:“好一个管他是谁啊?你们这几个秃驴,却又是谁啊?”

“参见福公公!”有人来救命了,陈得福忙从花丛里采看,但见园子里来了一名小太监,这人年约十五六岁,形貌生得极为庸琐,可众太监见得他来,竟是慌不迭地下跪,料来怕极了此人。

陈得福心下一喜:“太好了,这也是个福字辈的,定是个好人。”

那福公公年纪小,脾气却不小。他横手横脚晃到众人面前,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东厂的几个可也狂妄了,没我的号令,居然敢来这儿晃荡?可是房总管要你们来惹事的?”陈得福自不知房总管是谁,总之不好惹。他小心翼翼地藏着,偷眼去瞄众太监,看他们面色难看,纷纷答道:“不是,不是,启禀福公公,咱们是来追一个野孩子来的,绝不是有意跟您过不去……”话才出口,那福公公已然叫骂道:“什么?谁是野孩子?你们几个家伙和尚面前骂秃驴!是啥意思?”

福公公年约十五六,按年岁来说也是个孩子,自不爱旁人提起“野孩子”三字。可秃驴二字说出,红螺寺的和尚却要作何感想?果然众僧干笑几声,便已开溜了,场里只余下了一众太监。那福公公斥骂道:“还愣在这儿做啥?全给我滚了!”

众太监垂头丧气,频频作揖,只得蹑手蹑脚走了。那福公公双手叉腰,指天骂地一番,颇见神气。正在此时,却又行来两名老太监,看这两人手上提着夜壶回来,当真冤家路窄,却是适才撞上陈得福的那两位太监。眼见宫中老人过来,那福公公双目立时发光,喝道:“且慢!夜壶洗干净了么?”两名太监停下脚来,陪笑道:“洗干净了。洗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