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鸟 第五回 病困英雄(第2/3页)
胡铁花道:“可是你的身体就像条牛一样,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生病,这次怎么会病了?”
楚留香苦笑道:“这次我实在病得不是时候。”
胡铁花方才要将自己手臂砍下来时,还是谈笑自若,此刻却也已急得满头大汗,嗄声道:“从来不生病的人,一病就不轻,李兄你……”
柳无眉柔声道:“你也用不着太着急,我看楚兄这是因为近日劳累过度,又受了风寒,再加上方才为你一着急,就急出病来了。”
楚留香道:“不错,这病不……不妨事的,两位还是……还是先去为他找……找解药要紧。”
他虽然在说“不妨事”,但嘴唇却已抖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胡铁花道:“我的毒才不妨事,你们还是先治他的病要紧。”
楚留香皱眉道:“胡说。”
胡铁花大声道:“你若不肯让他们先为你治病,就算将解药拿来,我也不吃。”
楚留香怒道:“你活到这么大年纪,怎地还不知轻重!我……我这病就算再等三天再治也没关系,但你的毒却连一时半刻也耽误不得。”
他挣扎要站起来,但刚站起来就又跌倒。胡铁花急着去扶他,连话也顾不得说了,只是连连顿足。
李玉函长笑道:“两位实在义气干云,只不过……”
柳无眉道:“只不过楚兄这病,最是不能动气,我们若不依他,只有让他的病加重,好在我这里还有些‘清妙散’,治这种病最有效。”
李玉函立刻接着道:“不错,楚兄只要每隔两个时辰吃一包,纵然未必就能痊愈,但在我们回来之前,病情是绝不会恶化的。”
若用“度日如年”这四个字来形容胡铁花此刻的心情,实在是再恰当也没有了,最先是柳无眉毛病发作,然后是无名凶手的杀人暗器,现在非但他自己中了毒,连楚留香也病倒在床,不能动了。
这么多烦死人的事加在一起,却偏偏连喝杯酒浇浇愁都不行,这日子却叫胡铁花如何度过?
好不容易等了两个时辰,胡铁花用一只手捧着茶碗和清妙散过去,谁知楚留香竟连药都拿不住,全撒到地上了。
幸好楚留香虽未吃药,病势却也未恶化,反而渐渐睡着,胡铁花肚子却已饿得直叫,就叫店伙送饭来。
那店伙偏偏还想讨好,赔着笑道:“客官昨天喝的上好汾酒,小店恰巧还有一壶,还是山西来的原装货。”
不提“酒”字还好,一提“酒”字,胡铁花更是满肚子怨气没处发作,跳起来大吼道:“老子不是酒鬼,大白天喝什么鸟酒?”
那店伙再也不明白这马屁怎会拍在马腿上,吓得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再送饭来时已不敢进来。
楚留香这一觉竟睡了五个时辰,到黄昏时,才悠悠醒来,胡铁花本来几乎已以为他睡晕过去了,这时才松了口气,道:“你觉得好些了么?”
楚留香笑了笑,还未说话,胡铁花又道:“你用不着担心我,我的毒倒不妨事,除了这条膀子被你点住穴道,不能动外,吃也能吃,就跟好人全没有什么两样。”
这时屋子里已渐渐暗了下来,胡铁花点起了灯,让楚留香喝了碗粥,楚留香的手还是在发抖,连碗都拿不住。
胡铁花面上虽在笑,心情却不禁越来越沉重。
楚留香喘着气道:“他们还没有回来?”
胡铁花瞧着窗外的夜色,默然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江湖之中哪里有七根手指的武林前辈?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以前虽曾有个‘七指神偷’,但他却并非只有七根指头,而是右手上多出两根骈指,加起来一共有十二根了,何况,此人非但不会解毒,而且早已死了很久。”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你认为这夫妻两人是在说谎么?”
胡铁花笑了,道:“他们为什么要说谎?”
楚留香叹了口气,又闭起眼睛。
胡铁花笑道:“我只希望他们快些回来才好,否则昨天晚上的那位仁兄若又闯来,我们两个只怕唯有任凭他宰割了。”
这句话说出来,楚留香还未怎样,胡铁花自己却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此刻楚留香连碗都拿不住,他自己也只剩下一只手可以动,那诡秘的刺客若再度前来,他两人简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但此人既然如此处心积虑要杀我,一次不成,必有二次。”
楚留香说这话时,胡铁花也未觉得怎样,但现在越想越觉得可怕,情不自禁,紧紧闭起了窗子。
只听楚留香叹道:“他若要来,你关上窗子又有何用?”
胡铁花怔了半晌,头上又沁出了冷汗。
又过了片刻,星月都未升起,雨点却已落下。
四面的人声,立刻静了下来,只有雨点敲着窗户,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到后来,竟如战鼓轻击,催人热血。
这时若有夜行人走动,非但无法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就连他的衣袂带风声都听不到了。
“偷雨不偷雪。”
雨夜正是夜行人出没的好时候。
胡铁花忽然推开窗子,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外,院子里的梧桐也像是变成了幢幢魅影,在瞪着他。
突听“嗖”的一声,一条黑影在窗前窜过。
胡铁花一惊,等他看出这只不过是条黑猫时,已被吓出一身冷汗。
楚留香也失声道:“有人来了么?”
胡铁花勉强笑了笑,道:“只不过是只瘟猫而已。”
他口气听来虽轻松,其实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酸楚。
他两人纵横江湖,笑傲生死,几曾将别人放在眼里?就算是面对着千军万马,他们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但现在,只不过是只猫,就吓出了冷汗。
夜雨秋灯,一灯如豆,绝世的英雄,竟病困在这凄凉的斗室中,胡铁花瞧了楚留香一眼,几乎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夜雨秋灯,一灯如豆。
但那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钉”却还在桌上闪着光,就像是在对胡铁花示威似的。
胡铁花眼睛忽地一亮:“这暗器既能杀人,便也能防身,现在它既然在我手上,我为何不能用它来杀别人?”
他虽然只剩下一只手能动,但这只手却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五根手指,每一根都很灵活、很有用。
他虽然未曾见过这“暴雨梨花钉”,但十来岁的时候,就已将江湖中每一种袖箭的弩筒都拆开来研究过。
只费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他就已将这梨花钉的弩匣打开,用筷子将银钉都挑在弩匣里的钉槽中。
只费了盏茶功夫,他就将弩匣重新装好。
到了这时,他才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好,你小子要来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