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5页)



  他忽然间有些失神,不自主地拉动嘴角,似乎是想对祁烈笑笑,不过一种罕见的疲惫很快压过了笑意。那笑容半僵在脸上,而后缓缓地散去了。

  “我只是忽然想起以前一个朋友,”静了许久,商博良轻声道,“长得有几分像她。”“旧情人?”“是,”商博良笑笑,倒是没有否认,眉宇间略有一丝萧瑟的神情。

  顿了顿,他又说:“以前很对不起她。现在其实很怕想起她,可是偏偏忘不掉。小时候我父亲说人一生,对得一时,错得一世,总是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大错铸成,真是一世也难忘的。”祁烈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兄弟你,就知道是个懂风流的种子,知道恋旧。我们兄弟这些粗人,是玩过了就算,以前的女人,别说一世不忘,想起来长什么样子都难。不过男人丈夫,有几个女人事平常事,对得起对不起说起来就婆妈了,你若是还记着人家,回去送笔款子过去是正经。”商博良扭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中满是诧异。许久,他才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她已经死了……”“点着喽点着喽!”那边石头为点着了火坑欢呼了起来。一帮伙计急急忙忙脱得只剩犊鼻裤,把湿衣服围拢到了火边。精赤的身子聚在一起,仿佛一群大猴子一般,一张张忘了忧虑的脸。

  祁烈嘿嘿笑笑,商博良也笑。笑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默默的窗外。漆黑的云天里电光一闪,照亮了远处蛇行的山脊,不闻雷声,大雨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我说老弟,”祁烈西西嗦嗦地翻了个身,凑过来跟商博良搭腔,“你说去过宁州幻城崖,真的假的?”夜已经深了,伙计们奔忙一天,很快就横七竖八地睡满了周围的地面。祁烈和商博良并肩睡在靠近火坑的地方,周围此起彼伏都是鼾声。

  商博良也没有睡着,枕着自己的长刀仰望大屋的屋顶,似乎在想着什么。此时他无声地笑笑:“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了幻城,远远的在绝壁上,好像你登上去,就可以走进那座城。可是一时阳光升起,又什么也没有。每年,只有那一天那一时,好像是云雾开了个口子,让你可以看见那座城市。”“真的有城市?”“不知道,远看真的像是一座城。羽人说是天上城,不过也许是幻觉,也许只是石山看起来像是城的模样,”商博良轻轻吁了口气,“不过若是真的城,多好。”“妈的!什么破柴!恁湿!”小黑破口骂了一句。

  他还未睡,在火坑边就着余热想把衣服烘干。

  祁烈坐了起来,看见小黑手忙脚乱地拿着一根竹筒对着火坑吹气,想把奄奄一息的火苗再吹起来。

  “声音小点,”祁烈拿片衣裳围在腰上,“怎么了?”“这火坑太湿,点的时候废了我半天劲,没烧一会儿又要灭,真他妈的。”小黑骂骂咧咧的。

  “你小子添柴了么?”“添了,不过这里的都是湿柴,像是有些日子没换的样子。”“什么?”商博良也坐了起来。

  他上前几步走到火坑边,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忽地皱了皱眉。那个火坑里积灰很厚,他忽然伸手将修长的两指直插进尚未冷却的火灰里。

  “灰坑里面是湿的,整个的都湿透了,所以火一闷起来就要灭,”商博良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自己沾了湿灰的手。

  “这群巫民,到了他们家也不知道出来个待客的。算了算了,早点睡,明天早起再说,”祁烈似乎很有倦意。

  但是商博良却像是没有听见,他默然而立,神色越来越凝重。

  “祁帮头,你不觉得有一些奇怪的事情么?”商博良的声音依旧平静,可是其中那股沁人心肺的寒意令祁烈忍不住汗毛倒竖。他的眼神渐渐开始变化,凝然的有股冷意。

  “现在是雨季,既然巫民靠火坑来去湿气,可是为何我们进屋的时候火坑不但没有点燃,而且引燃柴火费了半天的功夫。那是因为木柴是湿的,常用的火坑,坑里的木柴怎么会是湿的?余灰一直湿到最底下,这样的火坑,倒像是有人把水整个的浇进去的模样。”此时彭黎和苏青几个警觉的人也坐了起来,苏青一步上前十指插进热灰里再提出,对着彭黎点了点头。

  “既然是湿润的地方,就该经常换新柴,这个屋子干净,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可是火坑却被人用水浇了,而且柴似乎也有几天没有换过。”商博良低声到。

  “更奇怪的是自始至终,我们根本没有见过过其他巫民!刚才祁帮头说没人招待,我才忽然想起,我们在黑泽上见到的是那十一个人,到了黑水铺还是那十一个人。就算现在是蛊神节,巫民都在家里不出门,可是难道我们那么大队人马进这间大屋,屋里就没有别的主人出来看一眼么?”“也……也许,”祁烈眨巴着眼睛,也许不出所以然来。

  一种恐惧已经从心底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起来,即使苏青这种冷厉的人也觉得背脊上一阵阵生寒。所有的伙计都醒了过来,屋子里面静得吓人。人们的目光都投向了沉吟不语的彭黎。

  “是有点怪异,”许久,彭黎才沉沉地点头,“出门在外,不能没有防人之心。”“苏青,石头,还有你们几个,老祁带着,步子放轻点儿,去外面堂屋里看看,”彭黎压低了声音,“商兄弟谨慎细致,也过去帮帮忙。荣良再带五个去门口看看骡马和货物怎么样了,我带剩下的人候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是!”雨打在屋顶上沙沙作响,除此就只有伙计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祁烈带着的几个伙计走在黑暗里。

  这种寂静令人惊惧。他们不敢走进巫民的屋子里查看,周围看去也并未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是偏偏有一种感觉始终萦绕在他们心头——他们是这里唯一的活人。

  不知怎么的,伙计们忽然都相信商博良的疑虑确实没有错。

  “谁!”祁烈低喝了一声。

  “我!”苏青带着两个伙计潜步过来。

  “我们打开一间屋子看了,”苏青的脸色苍白,“没有人!”这话他是对着商博良说的,所有人中,只有商博良的神色尚能不变。

  “回去,先找到彭帮头,”商博良低声道,“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不要走散了。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哦!”黑暗中似乎是石头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