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使节(第7/10页)
“咱们现在怎么办?”独眼问道。这个满脸皱纹的黑鬼跟他弟弟一样瘦小枯干,总有种古灵精怪的幽默感。他比咚咚年长一岁,但谁也说不清他们到底多大——如果编年史可信的话,至少超过一百岁了。独眼在担惊受怕。咚咚处于歇斯底里的边缘。地精和沉默也惴惴不安。“它会把咱们一个个干掉。”
“不能把它干掉吗?”
“它们几乎刀枪不入,团长。”
“不能把它们干掉吗?”团长的口气里多了几分冷峻严厉。他也被吓到了。
“能,”独眼似乎比咚咚稍显镇定,“没有完全刀枪不入的东西。就算黑船里那家伙也一样。但邪兽强壮敏捷,凶狠狡猾。刀剑派不上用场。魔法好些,但也不会有太大效果。”我还从没听他承认过自己也有办不成的事。
“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团长粗声大气地吼道,“现在开始行动。”我们的指挥官平素难以捉摸,但现在却能一眼看穿。绝境中产生的狂怒和沮丧都要冲邪兽发泄。
咚咚和独眼强烈反对。
“自打你们发现那东西跑了以后,不是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吗?”团长说道,“事到如今你们觉得该怎么办,就赶快去办。”
又是一声尖叫。“纸塔肯定成了屠宰场,”我嘟囔道,“那怪物会扑杀塔里所有人。”
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觉得沉默都会开口表示反对了。团长系好剑带,“火柴,集合人手。封闭通向纸塔的所有入口。老艾,挑些精干的戟兵和弩手。箭上蘸毒。”
二十分钟转眼即逝。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声惨叫,早把一切忘在脑后,只觉得身子抖得厉害,心里想着那几个问题——邪兽为什么会入侵营堡?它为什么不停杀人?这早已超过了满足饥渴的程度。
使节曾暗示说要利用它办点事。什么事?这件事?跟能控制邪兽的人合作,我们又在扮演什么角色?
四名法师联手在前方放出一道噼啪作响的法术。空气中闪动蓝色电光。戟兵跟了上去,弩手紧随其后。我们另外十几个人也跟着队伍走进市政官的住所。
令人失望。纸塔前厅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它在楼上。”独眼对众人说道。
团长转身面对我们背后的入口。“火柴,带上你的人进去。”他打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搜索,封闭所有出口,只留一条退路。独眼和咚咚不赞成这种做法。他们说那怪物如果被逼上绝路,会变得更加危险。充满恶意的寂静笼罩在我们周围。已经有好几分钟没动静了。
我们在进入塔楼正室的楼梯口发现了第一个受害者。“咱们的人。”我嘟囔了一句。市政官要求随时配属一个小队的佣兵保护自己。“楼上是卧室?”我还从没进过纸塔。
团长点点头,“一层厨房,一层储藏室,佣人的房间占两层,之后是家眷,然后是市政官本人。图书馆和办公室在顶楼。就是要让敌人难以接近他。”
我检查过尸体,“跟坟墓里那些不太一样。咚咚。它没有吸血,也没吃内脏。怎么回事?”
他答不出来。独眼也是。
团长眯起眼睛,凝视黑洞洞的楼上,“看来挺棘手。戟兵队,给我一点点往上走。枪尖压低。弩手跟上,留出四五步间隔。一有动静就放箭。所有人,拔剑。独眼,把你的魔法往前挪。”
噼啪。一步一步,悄无声息。恐惧的臭气。当!有个人无意间触发了弩箭。团长啐了口痰,像暴怒火山似地低吼两声。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佣人卧室。鲜血溅在墙上。尸体和肉屑到处都是,家具摆设也七零八碎。佣兵团里都是些硬汉,但心肠最硬的人也不免动容。就连我这在战场什么惨相都见识过的随军医师都不例外。
副团长说:“团长,我去召集余下的人手。不能让那怪物跑了。”他的口吻不容反驳。团长只是点点头。
这个修罗场起了作用。恐惧逐渐消退。我们大部分人都认定那东西必须被摧毁。
一声惨叫从楼上传来,仿佛扔向我们的讥笑嘲讽,挑逗我们继续前进。目光凛冽的伙计们往楼上走去。魔法在前头开路,空气噼啪作响。咚咚和独眼压制住心中恐惧。死亡狩猎火爆开场。
前些天一只秃鹫赶走了在纸塔顶上筑巢的老鹰,这绝对是个凶兆。我对佣兵团的雇主已经不抱希望。
我们爬上五层。事态明显得触目惊心,邪兽哪层都没放过。
咚咚猛扬起手,往前一指。邪兽就在附近。戟兵持枪单膝跪地。弩手瞄准前方黑幕。咚咚等了半分钟。他、独眼、沉默和地精似乎都屏气凝神,倾听着其他人只能想象的东西。“它在等待。小心点。别给它可乘之机。”
我问了个蠢问题,就算得到答案也无济于事,“咱们是不是应该用银武器?箭头和剑刃?”
咚咚一脸迷惑。
“在我老家,乡下人都说只有用银武器才能杀死狼人。”
“放屁。别的东西怎么杀,这玩意儿也怎么杀。只是你必须保证动作更快,下手更狠。因为你只有一次机会。”
他解释得越多,邪兽似乎就越不可怕。这跟狩猎食人狮差不多。原先干吗那么大惊小怪的?
我想起了佣人们的房间。
“所有人站住别动,”咚咚说,“也别作声。我们试试把它引出来。”他和法师小队又把脑袋凑在一起。片刻之后,他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我们慢慢走上一处平台,队形凑得很紧,活像个钢针倒竖的刺猬。法师们催动魔力。一阵咆哮从前方阴影中乍起,爪子刮挠声随即出现。有什么东西在动。弩弦连连拨响。又是一声怒吼,几乎像在嘲笑。法师们再度碰头。副团长在楼下号令人马堵住邪兽逃跑的必经之路。
我们缓缓步入黑暗,神经高度紧张。尸体和鲜血让我们脚下直打滑。守在楼下的人匆匆关闭各处门窗。我们一步步走进办公套间。又有两次动静引发了弩箭连射。
邪兽忽然在不到二十尺外啸叫。咚咚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叹息。“逮住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用魔法碰到了它。
二十尺外。近在眼前。但我什么都看不见……黑影一闪,箭矢飞掠。有人惨叫一声……“见鬼!”队长咒骂道,“这里还有活人。”
有个东西从枪林上空飞过,黑如夜色之粹,快似猝死之疾。我只来得及想到“好快!”,它已经落在人群中。士兵连声惊叫,四散奔逃,彼此碍手碍脚。怪物咆哮嘶吼,尖牙利爪快得肉眼难辨。我觉得好像砍中了黑影,随即被甩出去十几尺远。
我爬起身,背靠一根立柱;相信自己活不了多久,相信那东西会把我们都宰了。我们自以为能控制它,真是自负到家了。才过去几秒钟,就死了六七个人,伤者数目更多。我们甚至没能拖慢邪兽的速度,更遑论杀伤。无论魔法还是武器都制不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