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清晨的甜蜜刀锋 第九章(第12/13页)

在与楚道石擦身而过时,厘于期什么也没说。然而楚道石已经知道,自己又被理所当然地丢弃了。

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狂暴化的脉望,和濒死的好友。

我已经习惯了。楚道石厌倦地想,以后我会更习惯。

刚才发出的光已经减弱直到熄灭,黑暗脉望重新气势大盛,它开始慢慢地旋转,空间中除了楚道石之外的所有东西都在被吸入它的身体之中,它变得越来越大。甚至包括岳岐锋毫无知觉的可怖肉体,也随着飓风飘然而起,就要与脉望同化。

楚道石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既然从外部根本无法克制,那么剩下的只有一条路:

他纵身而起,紧紧追随着好友的遗体,跳进了脉望的身体中。

那是一条黑暗的,循环往复永远不会有尽头的黑色走廊。所有的声音和混乱戛然而止,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一切重量似乎都消失了。楚道石挣扎着试图站稳脚跟,却发现自己甚至连上下左右前后都无法分清。他一直追踪过来的那个目标,岳岐锋的身体,就在他面前的一缕微光中慢慢地分崩离析,四肢和躯干都被那些无处不在的黑色墙壁吞没,楚道石用尽全部力量向前猛然跃进,手中只抓到了仅剩的一颗头。楚道石绝望地左奔右突,试图用自己的能力造成破坏,却发现,自己即便是到了脉望的核心,也无法找到一点儿下手的地方:

他抓不住脉望,他身处其中,却没有半点实在感,周围的黑墙,对他来说不过是层层雾气——就算拥有再大的力量,谁能轰散不存在的东西?

他难过地看着怀中,头颅上熟悉的双眼紧闭,这就是小岳存在的最后一点儿痕迹——楚道石抱着好友的遗骸,心如刀绞:

我该如何杀掉这只脉望?!小岳,你告诉我!

告诉我怎么送你上路!

就像听见了他的呼唤一样,那颗头颅睁开了眼睛。

已经死亡的双眸,正对上楚道石圆睁的二目。

像是有无数利爪,直抓进楚道石的灵魂之中,几乎要把他腔子深处的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扯出来一样,秘术士凄厉地悲嗥起来。

岁正之瞳被强行发动了!

整个黑色的空间都在剧烈地颤抖。楚道石在刹那间意识到:小岳的眼睛就是脉望看清这个世界的通道!脉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它恐惧地动摇挣扎,没有终点的轮回命运宛如巨大的镜子回廊,光线在里面反复折射,直投入最无限的深渊。

就是现在!楚道石把手按在岳岐锋头颅的正中,用力向下猛地一摁,整只手都没入了头颅,他在里面拼命掏挖,直到手里抓住了什么冰凉光滑,还在不停扭曲的东西。

这就是脉望连接宿主的部分。

楚道石积聚起所有剩下的力量,默念着好友的名字,把全部的杀气凝注在这一点上,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远古嘶叫。

头颅应声变成了碎屑。而就从楚道石抓住的那部分脉望开始,犹如被点燃的引信,粉碎像火焰般蔓延开去。仍然被困在自己的末日命运里痉挛不已的脉望,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黑色的内部如熔化的岩石,又好像大漠的碎沙,轰然崩溃。

在外界黎明的光芒终于射进楚道石的眼中之时,他却觉得,自己的黑暗正在来临。

秘术士失去了最后一点儿意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最后看到的,是厘于期意义不明的笑容。

尾声

幽馆的关闭修缮,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据白徵明的说法,是突发大火,把君字楼夷为平地。那天晚上值夜的馆吏们全都吓得生了一场大病,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像被魇住了一样,彻底睡死。所幸素王殿下也没怪罪他们,只是自己去跟上面解释了一番,事情就算过去了。

楚道石对外称病,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这次并没有真的倒下。秘术士只是终日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用眼睛盯着墙壁上的画,目光从这一边扫到另一边,再扫回来。

甄旻去看望他的时候,带了很多甜食,但是楚道石却摇摇头,让她都带回去。他说自己牙坏了,不能吃一点儿甜的东西,而且希望最近一段时间也不要看到任何甜食。这让郡主小姐有点奇怪,但是厘于期却说:“爱吃不吃,甭理他。”而厘于期自己新添的毛病则是:只要是糯米纸包裹的,他就不吃。

这些话,都是由白徵明和甄旻转述给楚道石的,事发之后,厘于期没有像以前那样跟着素王登门。在闲聊解闷的时候,楚道石注意到白徵明偶尔会露出寂寞的神情,不过通常不会持续很久。不管怎么说,现在甄旻可以更经常地跟他单独在一起,而不像以前总是三个人一起互相挖苦嘲笑。

难道说三个人在一起更好吗?楚道石未免有点儿恶意地揣测道——他本人可从来都不是个理想的闲扯对象。他也从没问起厘于期的去向,白徵明居然也再不提起,似乎厘于期这个人从此人间蒸发。

直到有一天,甄旻和白徵明又一次过来看他,正坐着闲聊的时候,有仆人送进物事来,说是二殿下那边一定要面交旻郡主的礼物。甄旻拿过来一看,眼睛立刻亮了一下,马上打发仆人离开,自己则忙不迭地把包装打开。在场的楚道石和白徵明同时看见,里面是一面小小的镜子,背面和边缘都很朴素,像是从民间集市摊上随便买来的,但是在镜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如有召,随到,期。

甄旻欢呼一声,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终于赢了一回!哈哈哈哈。”

在镜子映出她夺目的笑容之时,墨迹在光滑的镜子上倏地渗入,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楚道石咀嚼着刚才仆人的话:“这是二殿下那边送来的。”

翼王,白炬。

厘于期在他那里了吗?

是暂时客居,还是再不会回来?

白徵明跟着甄旻一起畅快欢笑,神色没有半点异常。

楚道石把眼睛闭上,忽然感到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高兴。

有一天,楚道石正躺在床上的时候,有人通报说有个幽馆的馆吏来找他。等他挣扎起来,对方已经进了门,把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在他的桌上——正是那个当年向他讲述岳岐锋遭遇的年轻人。

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套名贵的文房四宝,但是只有三样:笔、墨和纸。年轻人说:“小岳走之前托我转交与您,说抱歉砚台一时不能买到,您也一定不会怪他的。”

楚道石接过来,忽然抬头问道;“你是小岳的朋友?”

对方坦然地回答:“不。我理解不了他。”他拱手出门,忽然又回头说道:“楚先生,有机会的话,请替我在殿下面前美言两句,幽馆太冷清了。在下姓岑名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