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旧日重现(第3/4页)

但是王后的邀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拒绝的,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事情可绝没有这么轻松。来自王室的邀请就是命令。不管怎么说,罗莎和加米尔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必须出席。

所以尽管加米尔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心情出门,可无论费森如何劝慰,软硬兼施,仍是不能让罗莎改变主意,加米尔已经没有了借口。当费森最终准备强行把他拉走的时候,加米尔突然紧紧握住了罗莎的手。

他静静地看着罗莎的眼睛,目光中酝酿着最近以来那种熟悉的不安与忧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说。

“你们还有完没完?王后陛下还在等呢!”

两人还未来得及正式道别,不耐烦的费森已经推推搡搡地把加米尔拖出了大门。

罗莎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自从罗莎苏醒之后,两人一起从布列塔尼来到巴黎,加米尔还从未与她分开过。所以这一次,加米尔似乎对于离开对方这件事非常不确定,他恋恋不舍地几次回头看了又看,但是罗莎始终没有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

在确定来自凡尔赛的那辆专门接送二人的华丽四轮马车已经走远之后,她起身从窗口翻了出去。

今夜,她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做。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必须确认的事情。

尽管,也许这样一来,她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会改变。

但是她没有选择。

黑沉沉的夜幕成为了她的掩护。在月色里,罗莎回到了拉托尔庄园,回到了十年前事件发生的那个夜晚。

整整十年过去了。天霆院、地焱院和神启院已成为一片废墟。所有墙上的油画,大厅内的装饰,甚至墙壁上雕刻精美花纹的砖瓦都被撬走,所有的玻璃和镜框都被打碎,还有一两处被大火烧过的焦黑痕迹。四下里一片静寂,间或传来被惊起的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一两声深夜的虫鸣,还有堆满灰尘的地板上无数小兽留下的梅花足印。

什么都没有剩下。昔日繁华奢靡的大殿已经被盗匪和流浪汉们洗劫一空。经过雨水的冲刷,院子里的血迹都看不到了,只是大厅的角落里还有些分辨不出的深褐色斑痕,不仔细看还以为不过是些泥土的污渍。

罗莎直接穿过神启院大殿来到花园。后院高塔中的暗门锁眼已经被雨水腐蚀,门缝里长满了杂草和青苔。

看样子十年间从未有人到这里来过。

这样最好。

罗莎伸手,用力一推,那道上了年岁的大门便咿呀呀地开了。

一股腐朽衰败的味道扑面而来,内里一片漆黑。罗莎犹豫了一下。眼前仿佛见到十年前那个眼神坚定的金发男孩,他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

——你准备好了吗?

罗莎咬牙。她毅然走下了幽深的地道。大门在身后紧紧关闭,“砰”的一声巨响,仿佛分隔了空气,也一并隔断了自己心底所有的回忆。

金发男孩的面貌在眼前模糊了。

罗莎集中精力,在黑暗里分辨着脚下的楼梯。

视觉、嗅觉、听觉还有触觉,所有的感官能力仿佛突然增长了数倍,罗莎用她重生后独有的敏锐重新审视这座幽暗的地宫。

她在几乎绝对的黑暗里毫不费力地来到了地下三层。

她蓦然发现,那个当初让她哀哭、给她幻境、使她恐惧的镜子空间已经不复存在。仍然是整面墙壁的镜子,但是它们对罗莎已经不再构成任何威胁。没有千万个罗莎了,没有了。也没有了虚假的幻境,没有了恐怖的梦魇。只是几块巨大而可笑的玻璃,横七竖八地伫立在那里,罗莎再次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出口。

没有了影,光不再是光,镜子也就不再是镜子了。

罗莎再一次来到了那个位于喷水池底的中央大厅。

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十年前的样子。

她首先看到了自己的十字弓,覆盖着尘灰散落在墙角,紧接着是那两把随意掉落在地板上的镀银长剑,表面已经被完全腐蚀成了黑色。

身前是破碎的镜子,有玻璃的碎片撒落在地板上,上面同样落满了灰尘。

罗莎端起一片镜子,吹了一口气。

尘土的颗粒扬起,像一场淡漠的关于过去的回忆。

镜子里空空如也。罗莎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她触摸身前光滑冰冷的玻璃,上面斑斑点点洒落着深褐色的痕迹。

——我说过,我会做你的剑,做你的盾,但是我竟然做不到……

罗莎的眼泪涌了出来。她抚摸那些碎掉的玻璃。锋利的边缘把她的手指划出了血,鲜艳的红色滴落到地板上,在厚厚的灰土中溅起一个个小小的凹坑。

好熟悉的一幕。

而不熟悉的是,她手指上划开的伤口就在那一瞬间合拢了。

头顶上方喷水池的水早已经干涸,池底积聚了满满的青苔和落叶。不太明朗的月光从它们的缝隙中漏下来,形成不规则的细细光束,地面上落下斑驳而模糊的斑纹。

塔长老那袭深灰色的斗篷仍然散落在原处,灰尘在朦胧的光柱中旋舞。借着月光,罗莎突然发现,就在那斗篷的下面,在那捧灰烬的中间,略微露出了一截黄白的颜色。

有什么东西狠狠打在了她的心上,就像一柄千斤重锤。

罗莎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她弯下腰拿起了那片东西。

那是一张字条。

一股热流猛然击中了罗莎的大脑,刹那间天旋地转。她全身簌簌发抖,她多么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她多么希望自己今夜并没有来到这里。

可是已经发生的一切不可更改。

何况是十年前就已经发生的事件。

就算她不打开那张信纸,她也早已经知晓答案。

真相是残酷的。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她始终不愿主动去亲手毁掉自己的一切。

其实她的世界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面目全非。

罗莎用颤抖的双手慢慢打开了那张发黄的便笺。

“近日计划进行一切顺利,预计明日傍晚可将爱玛的女儿敬献与您。

请长老原谅属下先前的过失。”

下面的署名是一个花体的C。

那个自己在心底描画了无数次的C。

那个过去只要一想起便会让她脸红心跳的C。

加米尔的C。

罗莎把字条紧紧攥在手心里。攥得是那么用力,坚硬而锋利的指甲几乎刺进了肉里。

但是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头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泪水像决堤的河流,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眼中滑落。

就好像她一直在辛苦搭建的一座宫殿,一座用翡翠和白玉搭就的神话一般的宫殿,每一天,每一刻,她都把崭新的砖瓦盖上去,一直盖一直盖,眼看着美丽的宫殿就要出现在眼前——或者它已经出现在了眼前,然后突然发现,其实它并没有坚固的地基。只要轻轻一堆,整座宫殿都会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