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百六十万里弗(第2/4页)

她记得他是位子爵。他的名字是……让娜蹙眉,使劲地回忆。然后她终于想了起来。

男人的名字是达图瓦子爵。

加米尔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尼古拉斯。

虽然摆出了绝对谦恭的姿态,但是尼古拉斯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光,仿佛世间一切都已经在这种光之下被烧成灰烬。他瘦削苍白的脸孔上写着一片傲然。

加米尔轻轻地笑了一下。他根本没有兴趣和尼古拉斯周旋。何况宝剑骑士并非直接隶属于他,他们根本就毫不相干。

但是尼古拉斯今天居然直接约他见面。

“你找我有什么事?”加米尔问。

“关于拉密那家族。”尼古拉斯抬起了眼睛,他希望看到加米尔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的反应,但是对面的加米尔脸上什么都没有,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茫然。

“已经不存在‘持十字弓之人’了。”加米尔对他说,“拉密那一家对我们不再有威胁。”

“事实上并非如此。”尼古拉斯摇了摇头,“属下刚刚得到密报,拉密那家族已经派了新的杀手来到巴黎。”

加米尔愣了一下。

尼古拉斯紧紧盯着他的脸。

“而且,杀手亦持一柄纯银十字弓。应该就是月长老之前的那一柄。”

加米尔没有说话。

这不可能,他心中想,拉密那家族这一代只有一位通过考验的继承人。而她十年前已经被自己亲手变成了【月】。拉密那家族应该已经完全断绝了后代。

那个新派来的杀手是谁?

细看过去,加米尔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睛里已经多了一丝疑惑,对方的话明显已经对他产生了影响。

“还有一件事……”尼古拉斯凑近一步,低声说,“月长老已经回到了巴黎。”

加米尔盯着他的眼睛。

“请塔长老一切小心在意。”尼古拉斯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属下告退。”

在天亮之前,罗莎回到了自己暂住的旅舍。

这是位于巴黎郊区的一家小旅馆,没有什么客人,店主木讷迟钝,不爱说话,更关键的是,房间里绝对安全。唯一的一顶窄窗被一块厚厚的棉布遮掩,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罗莎躺在硬邦邦的窄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污渍。

仿佛蓦然间翻开了一张夹在时间长卷里的书签,罗莎回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个午后。也是独自一人,也是这样一个偏僻旅馆里破败廉价的小房间。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一个人。

那个时候她的手中还拿着十字弓。

她想起下水道中的那些伤口,想起了伤口附近那些无来由的溃烂。罗莎看着自己的手。因为金属银所造成的伤痕早就已经痊愈了。她想起了那个男孩身上的伤口。从那一年狂欢节到复活节的整整四十天里,她每天都要给对方的伤口换药和纱布,而那道伤口竟过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逐渐平复。

突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罗莎捂住嘴。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男孩,在她离去之际,掀开自己的衣服,解开所有包好的纱布,抹掉药膏,用纯银匕首在他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上再次划开。

从狂欢节到复活节的每一天。

四十个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就如同基督耶稣的荒野禁食受难。

可奇怪的是,当罗莎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她的眼前并没有那封信。她满眼都是男孩痛苦的表情,他咬紧牙齿,在最后一刻扑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塔长老的长剑。

不,那是他为了骗取你的信任设下的圈套!他要你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鲜血交给他!那个卑鄙狡诈的家伙!

一个声音在头脑中嘶喊。但是在罗莎的心底,一种更强烈的痛楚挣扎着、挣扎着,最后终于把这个声音压了下去。

她的眼前只有男孩痛苦的表情,男孩流着血对她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罗莎闭上了眼睛。

良久,眼角有两行清亮的泪水滑了出来。

她此刻竟然极度思念着那个人。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她拼命想摆脱开这个念头。但是男孩带着痛楚的表情却始终浮现在自己眼前,久久不去。

天快亮了。劳累和困倦不容她考虑更多。很快,罗莎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轻柔的敲门声突然把她从沉睡中唤醒。

罗莎疑惑地从床上坐起身。

敲门声还在继续。这并不是梦。她莫名其妙地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一个单薄瘦弱的男孩子站在门外。

仿佛刚刚经历了漫长的旅行,男孩苍白的脸孔上写满了疲惫。

“姐姐,爷爷派我来杀你。我没有选择。”

西里尔举起了手中的十字弓。

罗莎呆住了。

阴暗的走廊里,十字弓闪出耀眼的亮光,纯银的箭头几乎擦到了罗莎的衣襟。

西里尔的手仍然扣在扳机上。他眯起眼睛,做了一个拉弓的姿势,十字弓的前端由于后坐力而微微上扬。

“砰!”男孩说,然后他放下了手臂。

他露出了孩子般顽皮的笑脸:“现在我任务完成了,姐姐。”

罗莎愣愣地看着他。

“但是我还要在巴黎住一阵,姐姐你会收留我吧?”西里尔眨眨眼,然后扑进了罗莎的怀抱。

罗莎想笑,但是笑不出来:“西里尔,你知道我已经……”

“可是你还是我的姐姐啊。”西里尔截断了罗莎的话,他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罗莎盯着他的脸:“你……不恨我?”

“我恨你。”西里尔突然收起了笑容,他看着罗莎,“否则他们不会逼我拿起这柄十字弓。为了不走这条路,我处心积虑,装了十年肺病和佝偻,只想让他们趁早放弃我,死了这条心。但是为了你,他们最终还是把我扔进了那个该死的家族考核。”

罗莎惊愕地望着他。

“不过我很开心自己没有通过,我是真的尽力了。”西里尔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你没有通过?那他们竟然还派你来巴黎……”罗莎突然住了嘴,没有说出最后那个显而易见的后果。

西里尔摇了摇头:“家里没有人了。我听他们说,你和爱玛姑妈是这些年来拉密那家族最优秀的猎人。”

西里尔突然提到了罗莎的母亲。罗莎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正从心底流过。

“我不喜欢当猎人。”西里尔皱起眉头,“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打打杀杀。我只喜欢写诗画画。”

“你画画?”罗莎勉强笑了笑。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弟弟,在她的记忆里,西里尔还是那个抓着自己衣角、在她身后姗姗学步的孩子。她对长大成人的西里尔一无所知。

男孩兴奋地点头。“我最近在画姐姐。”西里尔孩子般的笑颜再一次绽放,“画你手持十字弓站在月下的样子。你穿着纯黑色的兜帽披风,周围全是深红色的玫瑰藤。但是我还没有画完。”男孩的脸色暗了下来,“爷爷就把那张画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