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伊甸园中的绞刑(第7/8页)
“他妻子一直在等他回来,听到他尖叫时,她立刻朝门口走来。盖文大喊叫她不要出来,叫她赶紧去拿驱邪的东西,把那个鬼魂赶走。她迅速从床下抓起水壶,以及她用来为牛祈祷的绑有红线和黑线的香桃木树枝。她把水泼到门柱上。那个冰冷的东西跳了起来,跳过了门楣。盖文从下面冲过去,把门闩住了,然后他妻子抱着他,直到天亮。他们让蜡烛亮了整个晚上,后来盖文·海耶斯再也不在日落后离开家——直到他去为查理王子打仗。”
即使是知道这个故事的邓肯,也在詹米讲完时叹了一口气。伊恩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局促地往四周看了看,但是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所以,盖文现在去了黑暗的地方,”詹米轻声说,“但我们不会让他长眠于随便选择的地里。”
“他们找到那头牛了吗?”菲格斯问,就像往常那样务实。
詹米朝邓肯扬起一边眉毛,邓肯回答了菲格斯:“找到了。第二天他们就找到了那头可怜的牲口,它的蹄子上满是泥巴和石子,眼神错乱,口吐白沫,身体两侧都快要破裂了。”他看了看我,看了看伊恩,然后又看了看菲格斯。“盖文确实说过,”他字斟句酌地说,“它看上去就像被骑着去了趟地狱。”
“天哪。”伊恩喝了一大口啤酒,我也喝了一大口。在角落里,那些喝酒的人在试着唱一轮《雷电船长》,每次中断时都发出无助的大笑声。
伊恩把酒杯放到桌上,表情不安地问:“盖文的妻子和儿子出了什么事?”
詹米的眼神与我相遇,他的手触摸到我的大腿。不用说我也知道盖文·海耶斯一家出了什么事。要是没有詹米的勇气和不妥协,我和我们的女儿布丽安娜可能也会有同样的遭遇。
“盖文不知道,”他安静地说,“他再没有收到过妻子的消息——她或许已经被饿死,或许被赶到外面被冻死。他的儿子与他在卡洛登并肩作战。只要有参加过卡洛登战役的人到我们的牢房,盖文就会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阿奇·海耶斯的勇猛小伙,大概这么高,十四岁左右的小伙,披着绿色披肩,戴着不大的镀金饰针?’”詹米把手抬离地面五英尺,模仿海耶斯的动作,机械地比画着,“但是,没人见过他儿子,既没见他战死,也没见他安全逃走。”
詹米呷了口啤酒,眼睛盯着两个走进来坐到角落里的英格兰士兵。外面天色渐暗,他们显然是下班了。因为天气炎热,他们已经解开了皮领巾,而且只佩带着副武器,武器在他们的外套下面闪闪发光。他们在暗淡的光线里显得漆黑一团,只有部分身体被红色的火光照亮。
“有些时候,他希望儿子被抓住并流放,”他说道,“就像他弟弟那样。”
“肯定在某个地方有记录啊?”我说,“他们有没有记录名单呢?”
“他们保存过。”詹米说着,仍然看着那两个士兵,嘴角显现出苦涩的微笑。“在卡洛登战役后,就是这种名单救了我的命。他们要先问名字,然后再开枪杀人,以便把名字记到名单里。但是像盖文那样的人没法看到英格兰人的死亡名单。就算他能找到这种名单,我想他也不会去看。”他看了看我,“你会选择确切地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名单上吗?”
我摇摇头,他对我微笑,然后捏了捏我的手。我们的孩子毕竟还安全。他端起酒杯喝干,然后举手召唤女服务员。
端食物上来的女服务员为了避开洛洛,围着桌子绕了一大圈。洛洛一动不动地躺在桌下,脑袋伸到桌外,毛茸茸的硕大尾巴沉重地压在我的双脚上,但它的黄色眼睛大睁着,观察着一切。它的眼神专注地跟随着女服务员,让她紧张地往后退,提防着它,直到安全地走到它咬不到的地方。
见此情景,詹米怀疑地看了看这条所谓的狗。“它饿了?我得给它点条鱼吗?”
“不用,舅舅,”伊恩安慰道,“洛洛自己会捕鱼。”
詹米扬起眉毛,但只是点了点头,谨慎地看了看洛洛,然后从大托盘里盛起一盘炒牡蛎。
邓肯·英尼斯现在已经大醉。他弯着身子靠墙坐着,没有配武器的那只肩膀要比另外那只稍微高些,让他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驼背状。“哎,真遗憾。像盖文那样热心的人都落得这种下场!”他悲伤地摇头,脑袋在啤酒杯上前后摇晃,就好像丧钟的钟锤。
“没剩下家人来给他服丧,被独自流放到没开化的地方,被当作重罪犯吊死,然后被埋葬在不神圣的教堂里,甚至都没有人给他唱首正经的挽歌!”他端起酒杯,费力才送到嘴边。他大喝一口,又把杯子放下,撞击出很大的响声。
“好了,应该给他唱首盖尔语挽歌!”他凶狠地从詹米看向菲格斯,又看向伊恩,“为什么不呢?”
詹米虽没有醉,但也并非全然清醒。他朝邓肯咧嘴笑了笑,然后端起酒杯致敬。
“是啊,为什么不呢?”他说,“只是得由你来唱,邓肯。他们几个都不认识盖文,而我又不会唱歌。不过,我可以跟着你喊。”
邓肯庄严地点了点头,充满血丝的双眼打量着我们。毫无预兆,他向后甩头,大声号叫起来。我在座位上被吓了一跳,把半杯麦芽啤酒洒到了大腿上。伊恩和菲格斯显然听过盖尔语挽歌,所以纹丝未动。
整个酒馆里的人都把凳子往后推,警觉地猛然站了起来,伸手去拿手枪。女服务员从传递饭菜的窗口里探身出来,双眼睁得大大的。洛洛也醒过来,爆发出汪汪叫声,然后龇牙咧嘴,疯狂地四下扫视。
“Tha sinn cruinn a chaoidh ar caraid, Gabhainn Hayes!”邓肯用不流畅的男中音大声唱道。
我懂足够多的盖尔语,知道他唱的是:“因为朋友盖文·海耶斯的辞世,我们相聚于此,向上天哭泣和呼喊!”
“E’isd ris!”詹米打岔喊道。
“Rugadh e do Sheumas Immanuel Hayes agus Louisa N’ic a Liallainn an am baile Chill-Mhartainn, ann an sgire Dhun Domhnuill, anns a bhliadhnaseachd ceud deug agus a haon!”(赛莫斯·艾纽曼·海耶斯与路易斯·麦克莱伦之子,耶稣纪元一七○一年,生于多达尼尔教区吉尔马丁村!)
“E’isd ris!”这次菲格斯和伊恩也加入合唱。这句话的意思大致是“聆听他”。
洛洛似乎既不喜欢主歌,也不喜欢副歌。它的耳朵软绵绵地搭在脑袋上,黄色的双眼也眯成了缝。伊恩安慰地挠了挠它的脑袋,然后它又趴下去,低声发出狼叫般的吠声。
酒馆的观众知道没有实际的威胁,无疑也是对角落里那群喝酒的人的胡乱哼唱感到厌烦,于是坐下来欣赏这场表演。邓肯开始唱海耶斯在跟随领主去卡洛登之前拥有的那些绵羊的名字,在周围酒桌边上坐着的许多人也热情地跟着合唱,叫喊“E’isd ris”,并用杯子敲击桌子,完全不管自己喊的话是什么意思,而这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