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逃避将来的愤怒(第2/5页)
梅耶斯和伊恩似乎都还好,他们都把衣服脱到了腰部,梅耶斯蹲在伊恩旁边,像只巨大的黑狒狒,手指不停地在伊恩的头发里翻找。
“这里有只小的。”詹米说着,弯腰把头发拨到旁边,让我可以够到他耳朵后面那只深色的小东西。在我忙着轻轻地把那只小虱子弄出来时,我意识到有人出现在我手肘边。
我太过疲惫,所以在扎营时没有注意到波丽安娜,自然地以为她不会独自闲逛进荒野。不过,她确实闲逛得够远的,去了附近的一条小河边,回来时打了一桶水。
她把水桶放在地上,捧起一捧水倒进嘴里。她鼓起脸颊,用力地咕噜了一会儿,然后示意我让开,接着令人惊讶地抬起詹米的胳膊,用力地朝詹米腋窝里吐了许多水。
她伸手到詹米滴着水的腋窝里,似乎在用手指小心地胳肢那只扁虱。她当然让詹米感觉到痒了,詹米的腋窝特别敏感。他的脸变得粉红,他想躲开她的触摸,身体上的所有肌肉都在颤抖。
但是,她捏紧詹米的手腕,不出几秒钟,那个肿胀的扁虱就掉到了她的手掌里。她轻蔑地把它弹走,然后带着少许满意的姿态,朝我转过身来。
我之前觉得她裹着斗篷,看上去像个球。没有斗篷的时候,她看上去仍然像。她很矮,至多四英尺,身体却差不多同样宽。她的头发剪得很短,头型就像个炮弹,她的脸颊特别圆,以至于眼睛都变得歪斜了。
她看上去特别像我在西印度群岛见过的那种雕刻的非洲生育神像——胸部巨大,腰腿壮实,肤色是刚果人那种浓郁的煳咖啡色,皮肤毫无瑕疵,就像覆盖着一层水汽的光滑石头。她把手伸给我,让我看她手掌里的几个小东西,大小和形状都像干利马豆。
“泡泡(2)籽,”她说,声音低沉得甚至让梅耶斯也惊讶地转头看她。她的声音巨大、深沉,鸣响得就像鼓声。见到我的反应后,她有点害羞地微笑起来,说了些我听不太懂的话,但我知道那是盖尔语。
“她说你不能吞那些种子,因为它们有毒。”詹米翻译道,警惕地打量着她,同时用披肩的一头擦拭自己的腋窝。
“对,有度。”波丽安娜用力地点头,发音不标准地同意道。她弯腰又从桶里捧起一捧水漱口,然后吐到一块石头上,溅出枪声似的声音。
“你这样做很危险。”我对她说。我不知道她能否听懂我的话,但是她从我的微笑里猜出了我的好意,也朝我微笑,然后又扔了两颗泡泡籽到嘴里,牙齿将泡泡籽咬碎,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声,然后咀嚼着朝梅耶斯挥手。
在我们吃完晚饭,准备离开时,虽然她有些害怕,但仍愿意尝试自己骑马。詹米将她带到马边,给她演示如何让马闻她。巨大的马鼻轻轻推动她,她颤抖了起来,但是接着那匹马打了个响鼻,她被吓了一跳,接着咯咯笑了起来,发出像把蜂蜜倒出罐子一样的声音,然后准许詹米和伊恩把她抬上马背。
波丽安娜对男人们仍感到害羞,但是她很快就有了足够的自信,开始与我讲话。她说话时混杂着盖尔语、英语和她自己的语言。我没法翻译,但是她的表情和身体语言都很丰富,我一般都能猜到她的意思,尽管我只能听懂十分之一的词。我的身体语言不如她的那样流畅,对此我只能感到遗憾。她没能理解我的大多数问题和评论,所以我只好等到我们停下来扎营,那时我就可以劝说詹米或伊恩来帮我翻译点盖尔语。
她没有了——至少暂时没有——恐惧的约束,而且在我们的谨慎陪伴下她感觉到安全,所以表现出了天然活泼的性格。在与我并肩同行时,她不管我是否理解,不停地说着话,偶尔还会大笑,发出低沉的叫声,就像风吹过洞穴出口时的声音。
途中她只沉默过一次,那是在我们穿过一大片空地时。长着草的空地上有许多波浪似的土堆,就好像下面埋葬着一条巨蛇。波丽安娜在见到它们时就沉默了下来,她试着让马走得更快,但是拉动缰绳,马却突然停了下来,于是我便骑马回去帮她。
“不好的地方,恶灵!”她用盖尔语低声说道,从眼角看了看那些寂静的土堆。她怒视着,迅速做了个小手势,我想那是某种驱魔的手势。
“这是个墓地吗?”我问掉头回来看我们为什么停下来的梅耶斯。那些土堆相隔的距离并不均匀,但是都分布在空地边沿,分布的样式看上去并不像是自然形成的。但是,它们似乎太大,不像是坟墓,除非它们是古苏格兰人建造的那种锥形石冢,或者这里是乱葬岗。我心想着,回忆起关于卡洛登的事情,感觉到不舒服。
“说不上是墓地,”他回答道,向后推了推头上的帽子,“这里曾经是个村庄。应该是图斯卡罗拉族的一个村。那些凸起来的东西——”他挥了挥手,“是倒塌了的住房。边上那个大的是族长的长屋(3)。太久没人住,所以草就长到上面了。不过,看上去这个村子已经被埋了很久了。”
“这里出过什么事吗?”伊恩和詹米也停了下来,回来看着那片空地。
梅耶斯若有所思地挠了挠胡须。“我也说不准。或许是疾病把他们赶走了,或许是被切罗基人或克里克人消灭了,尽管切罗基人的地盘在南面一些。不过最有可能是因为战争。”他伸手到胡须里凶狠地挖掘,捻了捻,然后弹走了一只恋恋不舍的扁虱的尸体。“要我说,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波丽安娜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就继续骑马前进了。到了晚上,我们已经完全走出山麓丘陵上的松林和低矮橡树林。我们现在正往高处前进,树木开始有了变化,小片的栗子树丛、大片的橡树和山核桃树、零星分布的梾木和柿子树、毛栗树和杨树,把我们围绕在一层层如羽毛般的绿色当中。
随着我们向上骑行,空气的味道和触感也有了变化。松树散发出的巨大的炎热树脂气味,变成了更清淡、更多样的香气;灌木丛和野花见缝插针地生长在峻峭岩石的缝隙里,散发出的香气与树叶的气味相互混杂着。环境仍然湿润,但已经没有那么热了;空气不再像让人窒息的毯子,而是变得可以呼吸——愉悦地呼吸,其中充满着腐殖土、被晒热的树叶和潮湿苔藓散发出的香味。
到了第六天的黄昏时,我们已经深入山区了,空气中充满了流水的声音。数条小溪在山谷里纵横交错,或从山脊上泼洒下来,或沿着陡峭的岩石表面缓缓流下,冲刷出薄雾和如青色流苏般的苔藓。我们从一座陡峭山丘的侧面绕过时,我惊奇地停了下来——远山的侧边有一条瀑布冲向空中,形成弧线,坠落足足八十英尺才汇入下面的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