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回家过节(第4/6页)
“有人会说你没法想念你从未拥有的东西,说最好完全不要去了解。”布丽安娜端起茶杯,蓝色的眼睛在杯沿上方凝视着。
“有人是傻子,或者懦夫。”
他又往杯子里倒了少许威士忌,扬着眉毛把酒瓶朝她那边倾斜。她没有说话,把杯子递了过来,让他往里面哗哗地倒了酒。她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下。
“你母亲呢?”她问道。
“我对她的记忆不多,她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满五岁。车库里有些箱子……”他朝窗户偏了偏头,“全是她的东西,她的信件。就像爸爸说的那样:‘每个人都需要历史。’我的历史就在那里,我知道如果有需要,我就会去了解更多。”他打量了她很长一会儿,问道:“你很想念克莱尔吗?”
她看了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把空杯子递过来,让罗杰再给她倒酒。
“我不敢……以前……不敢去看。”她说,眼睛凝视着倒出酒瓶的威士忌。
“不光是他……还有她。我是说,我知道詹米·弗雷泽的故事,妈妈给我讲过很多关于他的事情,比我在历史资料里能够找到的要多得多,”她补充道,无力地尝试微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妈妈……最先我试着假装她只是走了,像去旅游那样。后来我没法再假装,就试着相信她已经死了。”她开始流鼻涕了,或许是因为情绪、威士忌或者热茶。罗杰伸手拿来挂在炉子边的茶巾,塞给了桌子对面的她。
“但是她没有死。”她拿起茶巾,生气地擦着鼻子,“问题就在这里!我会时刻思念她,知道我不会再见到她,但是她没有死!当我想到——同时也希望——她在那个我让她去的地方过得开心时,我又怎么能悼念她?”
她大口喝完杯中的酒,被轻微地呛到,然后喘过气来。她用深蓝色的眼睛瞪着罗杰,似乎她被呛到应该责怪罗杰。
“所以我确实想去寻找。我想找到她,找到他们,看她是否安好。但是我不停地想,或许我并不想去寻找,因为如果我发现她过得不好,或是发现某些可怕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发现她死了怎么办?或者发现他死了——呃,这或许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反正已经死了——但是我必须去寻找,我知道我必须要去。”
她用力把杯子放到他面前:“再来。”
他张开嘴巴,打算说她已经喝很多了,但是看了看她的脸,改变了主意。他闭上嘴,给她倒了酒。
她不等罗杰给她加茶,就把杯子端到嘴边,接连喝了两大口。她咳嗽起来,把酒喷溅出来,然后放下杯子,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所以我现在在寻找,或者说曾经在寻找。但是,在我看到爸爸的书,看到他的笔迹时……一切似乎都不合适了。你觉得我错了吗?”她问道,透过挂着泪水的睫毛,忧伤地看着他。
“没有,”他温柔地说,“你没有错。要知道你是对的。我会帮助你。”他站起来,扶着她的胳膊让她站了起来,“但是现在,我想你或许应该去躺会儿,嗯?”
他扶着她上了楼,在走廊里走了一半时,她突然挣脱,迅速跑进了浴室。他倚靠在外面的墙上,耐心地等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脸色白得就像墙裙上方的陈年石膏。
“格兰杰威士忌被浪费了。要知道你是个酒鬼,我就给你喝点便宜的了。”他说,搂着她的肩膀,扶她走进了卧室。
她瘫倒在床上,让罗杰给她脱掉鞋袜。她翻身趴着,把安格斯叔叔抱在臂弯里。
“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喝茶。”她嘟哝着,很快便睡着了。
* * *
罗杰又工作了一两个小时,整理书籍,捆绑纸箱。这是个安静、昏暗的下午,只听见轻柔的雨滴声和外面偶尔有汽车经过的呼呼声。天开始暗下来,他打开了台灯,穿过走廊去厨房,清洗手上的污垢。
一大锅牛奶般的韭葱鸡汤在炉子后面汩汩作响。菲奥娜说要怎么做?把火调大?还是关掉?还是往锅里面加东西?他怀疑地看了看锅里,决定不去管它。
他收拾了之前喝剩下的茶——清洗并擦干茶杯,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挂在橱柜里的挂钩上。自罗杰记事以来,牧师就拥有的那套古老的柳树图案茶具就剩下这几个杯子了,上面都画着蓝白相间的中式树木和塔,此外还有几个都是从杂物义卖会上买来的不相配的杯子。
菲奥娜当然会买新的。她之前就拿着杂志上的瓷器、水晶和镀银餐具的照片来给他们看。布丽安娜当时发出合适的赞赏声,罗杰则被烦得眼神呆滞。他想,那些旧餐具会全部送去义卖会,至少有人会用得着它们。
他心血来潮,取下刚才洗的那两个茶杯,把它们包在干净的茶巾里,带去了书房,把它们塞进了那个为自己留下来的箱子。他感觉特别傻,但是同时又觉得这样做更好一些。他环视发出回声的书房,空荡荡的,只剩下软木墙上那张纸。
这么说你的家就算是永远消失了。呃,他早就离开了家,不是吗?
是的,这让他感到心烦。实际上,他的烦恼要比他对布丽安娜吐露的多得多。
老实说,正是因为这点,他才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来清理牧师住宅。清理住宅的工作量确实很大,他自己在牛津也确实有工作要做,他在整理那上千本书时确实很仔细,但是只要他愿意,他本可以更快地清理完。
若是房子没人接手,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清理完。但是,菲奥娜在后面催促,布丽安娜在前面引诱……想到她们两人时,他微笑起来——一个是像鹪鹩那样的小个子,长着黑色的鬈发;一个是像维京人那样的高个子,长着火红的头发。可能需要有女人,男人才会多做事。
不过,是时候完成工作了。
带着严肃的仪式感,他拔掉那张发黄的纸上的大头针,从软木墙上取下那张纸。那是他的家谱,牧师用圆润、整洁的字迹填写的族谱表。
一个又一个,一代又一代的麦肯锡氏。他最近在考虑把自己的姓改回去——这不只是为了唱歌。毕竟,牧师去世了,他也不打算常回因弗内斯,而这里的人都知道他姓韦克菲尔德。族谱的意义毕竟就在这里,罗杰不应该忘记自己是谁。
牧师知道其中几个人的故事,但是族谱上的大多数人,他也只知道名字。而且,即使只是名字,罗杰都还不知道,特别是那个最为重要的人——那个将那双绿色眼睛遗传给他的女人。她的名字很合理地没有出现在族谱上。
罗杰的手指停留在族谱表顶部。他就在那里,那个被偷换下的孩童——威廉·巴克雷·麦肯锡。他是个私生子,是在养父母的抚养下长大的,他的亲生父母是麦肯锡氏族的首领和一个被判火刑的女巫——杜格尔·麦肯锡与女巫吉莉丝·邓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