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堡(第7/12页)

婴儿的小眼睛紧紧地闭着,睫毛深陷在眼帘的褶皱之中,都看不见。红彤彤的脸颊光滑圆润,上面栖息着的那对眼帘清晰地呈现出上翘的尖角,预示着他很有可能——至少在这一项值得注意的特征上——与他的母亲很像。

婴儿的脑袋高低不平得有点儿古怪,稍显歪斜的样子让詹米想到被踢瘪的甜瓜,觉得很不自在。但那胖胖的小嘴看着松弛而平静,湿湿的粉红色下嘴唇随着小呼噜声微微地震颤着,显然是刚刚的出生过程把他给累坏了。

“够辛苦的,哈?”他对着那孩子说道,但回答他的是孩子的母亲。

“哎,是啊,”詹妮说,“衣橱里面有威士忌——你能给我倒一杯吗?”她喉咙哑哑的,必须先清清嗓子才能把话说完。

“威士忌?你不是应该喝裹了鸡蛋的麦芽酒吗?”他问,一边费劲地强压下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那壶据菲格斯所言对新产妇最为适合的营养茶的样子。

“威士忌,”詹妮很肯定地坚持说,“你躺在楼下瘸着腿快死了的时候,我有没有给你喝裹了鸡蛋的麦芽酒?”

“你喂我的东西比那个看着恶心多了,”詹米咧嘴笑着,“不过你说得对,你确实也给了我威士忌。”他小心地把沉睡的婴儿放在被子上,转身去倒威士忌。

“名字取了吗?”他一边冲小娃儿点头示意,一边往杯子里倒了满满的一杯琥珀色液体。

“我想叫他伊恩,随他爹。”詹妮的手轻柔地停留在那圆圆的小脑袋上,那上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泛着金光的棕色毛发。婴儿的头顶有个柔软的地方可以明显地见到脉搏在跳动,在詹米看来,小家伙脆弱得可怕,然而接生妇向他保证这是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他也只好相信。一股隐约的冲动让他想把孩子头顶赤裸裸暴露着的弱点保护起来,他再次抱起那婴儿,把毛毯重新盖过他的脑袋。

“玛丽·麦克纳布告诉了我你跟科比夫人的事儿,”詹妮抿着酒评论道,“可惜我没看见——她说那可怜的老女人听见你的声音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下去。”

詹米笑了笑,一边温存地拍拍娃儿的后背,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躺着。沉睡中,那小小的男孩儿柔软而令人欣慰的重量就像一块去了骨头的火腿,慵懒地躺在他的怀中。

“只可惜她没有吞下去。你怎么受得了跟这个女人同住在一个屋子里?要是我每天在这儿,我非得掐死她不可。”

詹妮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一仰头让威士忌滑下喉咙。

“啊,人家要烦你也得你让她烦才行,我可不给她多少机会。不过,”她睁开眼睛接着说,“如果她走了我是不会遗憾的。我有点儿想把她跟莫德哈堡的凯特里克老头儿配成一对儿。他老婆和女儿去年都死了,他正需要个女人。”

“是啊,不过如果我是赛缪尔·凯特里克,我情愿要默里的寡妇,”詹米评论说,“而不是科比的寡妇。”

“佩吉·默里的事儿已经张罗好了,”詹妮向他担保着说,“她开春就要嫁给邓肯·吉本斯了。”

“邓肯可真够快的啊,”他有点惊讶地感叹,接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朝着姐姐咧开了嘴,“他俩之间有谁知道这事儿?”

“没有。”她也咧开嘴笑了,但那微笑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副沉思的模样,“莫非你自己看上了佩吉不成?”

“我?”詹米一脸惊恐的样子,就像是她突然在质问他是否想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一样。

“她只有二十五岁,”詹妮继续尝试着,“足够年轻,还能再生些孩子,又是个好母亲。”

“你喝了多少威士忌?”詹米弯下腰,假装检查瓶里还剩多少酒,一手拢住婴儿的脑袋以防它来回摇晃。接着,他直起身看了看詹妮,眼中带着温和的愤怒。

“我像只动物一样住在山洞里,而你要我去娶个老婆?”他突然感到内心空洞无物。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的忧伤,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对着怀中的被包完全没有必要地轻声哼哼起来。

“你多久没有跟女人睡觉了,詹米?”詹妮在他身后随便地一问,他听了震惊地转过身瞪着她。

“见鬼,这哪算是问一个男人的问题?”

“你没有在拉里堡和莫德哈堡之间找过任何的未婚姑娘,”她没有理睬他,继续说着,“不然我肯定会听说的。也没找过任何寡妇,我觉得,是吧?”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儿。

“你知道我没有。”他的回答很简短,他可以感觉到脸颊一阵潮红,颇为恼火。

“为什么没有?”詹妮直言相问。

“为什么没有?”他目瞪口呆,“你疯了吧?你觉得呢?我是那种人吗,挨家挨户偷偷摸摸的,只要找到哪个女人没有挥舞着皮带把我打出来我就跟她睡觉?”

“好像她们真的会把你打出来似的。不会的,詹米,你是个好人。”詹妮略带忧伤地微笑着,“你不会去占任何女人的便宜,你会先娶她的,是吗?”

“不!”他粗暴地回答。怀里的婴儿扭动了一下,发出睡意恍惚的声响。他不自觉地把孩子抱到另一边的肩膀,一边轻轻拍打,一边愤怒地盯着詹妮:“我不准备再结什么婚,所以放弃你那些说媒的念头吧,詹妮·默里!我不会的,你听见没有?”

“哦,我听见了。”她镇定地说,顺着枕头朝上挪了挪身子,好能看见他的眼睛。

“你想到死都活得像个修道士一样?”她问,“连进坟墓时都没有个儿子来埋葬你,为你的名字祈福?”

“多管闲事,该死!”他的心怦怦直跳,他转身背对着她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的院子出了神。

“我晓得你在哀悼克莱尔,”詹妮在他身后温柔地说着,“你觉得如果伊恩回不来了我会把他给忘了?可是詹米,你是时候该重新开始了。你不会觉得克莱尔会想要你孤老终生吧,没人照料你,也没人为你传宗接代?”

他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感觉着那依偎在他脖子一侧的毛茸茸的小脑袋,感觉着它轻柔的暖意。他可以在雾蒙蒙的玻璃窗里看见自己高大、笨拙又肮脏的身影,那张冷峻的脸与怀里圆滚滚的白色小被包极不相称。

“她那时候有了孩子,”最后,他轻声地对着窗户里的倒影说,“当她——当我失去她的时候。”他还能怎么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告诉詹妮克莱尔在哪里——确切地说,是他希望她在哪里。也没有任何办法解释他无法去想其他女人的原因,是他希望克莱尔还活着,尽管他明白自己真的永远失去了她。

床那边也沉默了许久,然后詹妮安静地问:“你今天来是不是因为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