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区(第16/17页)
“你对男人有好感吧?”他轻声问,“高个子男人。”
她简短地一笑,没有看他。
“有那么一个。”她柔声回答。
“那你会去吗——如果我能找到他?”他停下手中摇着的桨,看着她。
她回答之前先深吸了一口气。清风令她的脸颊泛起微红,白色的衬衣贴在身上,凸显着她丰满的胸部和玲珑的腰身。做寡妇她太年轻了,罗杰心想,美好得让人不忍见她无谓地终老。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只要冒出这个念头——或者说,这些念头,我便情难自禁。一方面,想象能找到詹米——但另一方面,想象再次进入石阵……”她不寒而栗地闭上了眼睛。
“那是多么难以形容,你知道。”她依然紧闭着双眼,仿佛这样她可以看见巨石环绕的纳敦巨岩,“恐怖,然而却与任何其他恐怖的事物不尽相同,说不清道不明的。”她睁开眼,苦笑着看看他。
“有点像跟一个男人描述生孩子。他多多少少能领悟到这个过程是痛苦的,可是要真的理解那种感觉,他缺少必需的装备。”
罗杰乐得哼了一声:“哦,是吗?不过有一点区别,你知道,我其实能够听见那些该死的石头。”说完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他一直不愿去回忆三个月前吉莉安·埃德加斯消失在石阵中的那个夜晚,但它却不止一次地走进他的噩梦。他伏在船桨上用力地喘息着,想抹去那记忆。
“像是被撕裂的感觉,是不是?”他注视着她,“像有一种牵引的力量,扯着你,拽着你,而且不仅仅是外力——它同时存在于你的体内,让你感到自己的头颅会随时碎成千万片,灰飞烟灭。还有那肮脏的声响。”他又是一阵哆嗦,克莱尔的脸色显得有点儿苍白。
“我不知道你能够听见,”她说,“你没告诉我。”
“当时那点似乎并不重要。”他一边拉动船桨一边端详着她,片刻之后,他轻声补充道,“布丽也能听见。”
“我明白了。”她转身回头望着湖面,小船驶过的地方展开着V字形的翅膀。更远处,一艘大船开过的水域,两侧波浪从悬崖岸边反弹回来,重新交汇在湖面当中,形成一道长长的拱起的水体,闪着亮光——他们管这个叫驻波,是湖里的一种自然现象,经常被误以为是水怪出没。
“它就在那儿,你知道。”克莱尔突然说道,向那黑色的、充溢着泥炭的湖水点头示意。
他刚一张嘴准备问她什么意思,转念意识到自己其实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他此生的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尼斯湖附近,在它的水里垂钓湖鳗和鲑鱼,从德拉姆纳德罗希特和奥古斯都堡的酒馆里曾流传出许多关于“骇人的怪兽”的故事,其中的每一个他都听过——并且一笑了之。
或许因为此情此景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他竟坐在这里,与身边这个女人平静地讨论着她是否应该冒着无法想象的风险去投身于一个未知的过去。无论是什么原因,此时他突然觉得不仅有可能,而且很肯定,觉得那深黑色的湖水中必然潜藏着一个未知的,却又有血有肉的秘密。
“你觉得那是什么?”他问道,既是出于好奇,也多少是为了给自己不安的内心平复的时间。
克莱尔侧过身,专注地看着一段浮木漂进视野。
“我见过的那个多半是一头蛇颈龙,”她过了许久这么说道,没有看罗杰,只是朝后望着,“不过当时我没有做什么记录。”她咧了咧嘴,但不像是在微笑。
“一共有多少石阵?”她唐突地问,“英国也好,欧洲也好,你知道吗?”
“不太清楚。几百个,也许,”他谨慎地回答说,“你觉得它们全都是——”
“我怎么知道?”她打断了他,有点不耐烦,“重要的是,有这个可能。它们的存在是作为某种记号,那就意味着发生过同样的事情的地方很可能要多得多。”她把头一倾,捋开被风吹在脸上的头发,朝他咧嘴一笑。
“要知道,这也解释得通。”
“解释什么?”罗杰被她飞快转换的话题弄得一头雾水。
“解释怪兽啊,”她指了指湖水,“如果那儿也有一个类似的地方——在湖底,又会怎样?”
“一个时间走廊——通道——之类的?”罗杰望向潺潺的水波,这个念头让他颇为震撼。
“那就能解释很多事情了,”她那笼罩在乱发之间的嘴角隐藏着一个微笑,罗杰分不清楚她是不是认真的,“关于怪兽的身份,最接近的选项全都是灭绝了几十万年的物种。如果真有个时间通道在湖底的话,这个小小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那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各种口供会不尽相同了,”罗杰开始对这个念头着迷起来,“如果每次来的都是不同的动物。”
“那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个怪兽——或者这些怪兽——从来都没被捉到过,而且并不经常出没。可能它们也会回去,因此并不老待在湖里。”
“精彩的推理!”罗杰说罢,与克莱尔相视而笑。
“你猜怎样?”她说,“我敢打赌这个理论不会有人问津。”
罗杰哈哈大笑,一边钓起一只螃蟹,水滴一连串地溅在布丽安娜身上。她忽然坐起身,哼了一声,眨了眨眼,接着重又沉入梦乡,红红的脸,不消几秒钟便已呼吸沉重。
“昨天她很晚才睡的,一直帮我把寄回利兹大学的最后一批文件打包装好。”罗杰为她解释着。
克莱尔凝视着女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詹米也是这样,”她温柔地说,“能在任何地方倒头就睡。”
她陷入了沉默。罗杰继续慢慢地划着桨,此时他们可以看见厄克特城堡阴郁的废墟矗立在松林当中。
“问题是,”最后克莱尔说,“一切好像越来越难。第一次走进石阵,是我当时经历过的最为恐怖的事情。但归来的旅途比那次要糟糕一千倍。”她呆望着若隐若现的城堡。
“我不清楚那是不是因为我回来的日子不对——我去的那天是五朔节,而回来的时间是五朔节前两个星期。”
“吉莉——吉莉安,我是说——她也是五朔节走的。”虽然气温很高,但罗杰还是觉得有点儿冷,他仿佛又一次看见那个既是他的同龄人,又是他的祖先的女人,看见炙热的篝火勾画出她那一瞬间静止不动的身影,片刻后永远消失在巨石的裂隙之间。
“她的笔记本里是这么说的——说大门总是在日光节令与火光节令期间敞开。或许,接近这些时节的日子里大门是半开着的。又或许她完全错了,毕竟,她以为你必须以活人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