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城的珍珠 Jewel of cities(第2/4页)
这无须多言。出发时,罗根看着菲洛,只见她黑发直立,黑脸挂满水珠,狐疑地望着两旁的高大建筑。“万一有意外,”他低声告诉她,“帮帮我,呃?”
她瞪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我尽力,粉佬。”
“谢了。”
比挤满人的城市更糟的是无人空城。
菲洛骑马一手握弓,一手执缰,左右巡视,瞥进小巷和敞开的窗户、门廊,还踮起脚观察周遭碎石堆积的角落,观察破墙后边。她不知自己在找什么。
但她必须时刻警惕。
这回大家跟她差不多。她看见罗根皱眉盯着废墟,下巴的肌腱拉紧又放松,放松又拉紧,如此反复,而他的手从未远离剑柄,冰冷的重剑柄上水珠闪烁。
杰赛尔会被任何声音吓得一惊一乍——无论车轮滚过石头,水珠滴进水坑,甚至马儿喷鼻息——他的脑袋拨浪鼓般晃来晃去,舌尖总在舔牙。
魁坐在货车上,佝着腰,湿漉的头发在憔悴的面孔前甩荡,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菲洛看他抓缰绳的手如此用力,以至细瘦的手掌背后青筋突出。
长脚一直在扫视无尽的废墟,眼睛和嘴巴微微张大,一任水流流下那颗多瘤的头上的胡楂。他终于无话可说——这是这个被真神抛弃的地方带来的一点小便利。
巴亚兹虚张声势,但逃不过菲洛的眼睛。当他放开缰绳去擦浓眉下的水珠时,她发现他手在抖,而每到一个交叉路口,他嘴里就念念有词,眯眼看着雨帘,寻思下面怎么走——一举一动都透出怀疑和忧虑。
他和她一样清楚这地方并不安全。
叮—当。
雨声中传来一声轻响,好像远处锤子砸在铁砧上。众人纷纷摸武器。她站在马鞍上,凝神倾听。
“你听见了?”她冲九指叫道。
他停下来朝周围茫然地眯眼观察,细细倾听。叮一当。他缓缓点头,“我听见了。”他把剑滑出剑鞘。
“那是什么?”路瑟睁大眼睛四下张望,摸索着自己的武器。
“什么也没有。”巴亚兹咕哝。
她举手示意停步,自己滑下马鞍,朝下一栋建筑的墙角潜行,缓步踏过粗糙的巨石表面,一边搭箭引弓。叮一当。她觉察到九指小心翼翼跟随在后,不禁生出一股安全感。
她单膝撑地,旋身转过墙角,眼前是一片点缀着水坑和乱石的开阔地,远处角落有座倾斜高塔,肮脏拱顶上的大窗户纷纷敞开。有东西在里面缓缓移动。黑色的东西,前后摇晃。这东西能用箭瞄,她几乎笑起来。
然后她听见马蹄声,巴亚兹纵马上前,骑进废弃的广场。“嘶嘶嘶嘶!”她朝他嘶叫,他却充耳不闻。
“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他扭头道,“一口被风吹动的旧钟而已,城里到处是钟。每当皇帝诞生、加冕、结婚或得胜归来,便会钟声齐鸣。”他抬起双臂,声音随之升高。“空中弥漫着欢乐的钟鸣,百鸟在广场、大街和屋顶上欢唱。”他高涨的声音成了咆哮。“民众在大街上列队!从窗户里探出头!为敬爱的皇帝撒下鲜花!一直呐喊到喉咙嘶哑!”他笑着放下双手,在他头顶,那口旧钟被风吹动再次叮当作响。“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走吧。”
魁一甩缰绳,货车隆隆地跟上魔法师。九指冲她耸肩,收剑入鞘。菲洛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怀疑地看着那阴森的倾斜塔楼,乌云从塔顶流过。
叮—当
她跟上其他人。
暴雨冲刷雕像,它们两两相对,仿如封冻在时间中的巨人,但每个人的脸都早已被岁月磨灭,再无特征。雨水流下光滑大理石,流下长长的胡须和铁甲护裙,流下威胁或祝福地伸出的手——那些手很久以前就齐腕、齐肘乃至齐肩断掉。有的雕像有青铜装饰——巨盔、巨剑、巨大权杖或树叶王冠等——但装饰统统褪色了,并在闪亮的石头上留下脏兮兮的绿条纹。
暴雨冲刷雕像,它们两两相对,直至消失在远处的雨帘和时间的迷雾中。
“皇帝们,”巴亚兹说,“数百年来的皇帝。”杰赛尔眼见古代君王满怀恶意站在两旁,笼罩着破碎的道路,他脖子仰望得生疼,雨水刺痛脸颊。这些雕像至少有阿金堡那些雕像两倍高,但相似性足以唤起浓浓的思乡之情。“这里跟阿金堡的国王大道一模一样。”
“哈,”巴亚兹咕哝,“你以为我从哪里得到的灵感?”
杰赛尔正寻思这话的意思,陡然发觉路已到尽头,最后一对雕像中有一座倾斜到危险的角度。
“护住马车!”巴亚兹高喊着举起一只湿润的手掌,轻踢坐骑上前。
前面不仅没了皇帝雕像,连路也消失了。地面开出一道头晕目眩的大沟,横穿错综复杂的城区,杰赛尔眯眼瞧去,只见对面立起一道参差不齐的悬崖,泥土和石头摇摇欲坠。悬崖后隐约可见更多墙壁、梁柱及宽阔大路,但中间只有暴雨冲刷的虚空。
长脚清清喉咙:“看来此路不通。”
杰赛尔极度小心地倾身从马上往下看,只见下方极远处黑水流动、起沫、搅拌,冲刷着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城市地基,这片地下海中还立着破墙、破塔楼和巨大建筑破损的外壁。一根摇摇欲坠的柱子顶上有一座完整的雕像,似是很久以前的英雄人物,他的手一定曾高举做出胜利姿势,现在却绝望地上伸,仿佛在恳求路人搭救,将他拉出流水地狱。
杰赛尔天旋地转地坐回去。“此路不通。”他勉强嘶声道。
巴亚兹阴沉地瞪着地下河:“赶紧另寻他路。城里到处是这样的裂沟。还有好多里路要赶,还有一座桥要过。”
长脚皱眉:“桥还在的话。”
“桥当然还在!坎迪斯亲手所建!”第一法师瞥进雨帘,空中又是乌云翻滚,沉重的云团压在头顶。“不能再耽误,天黑前尽量赶路。”
杰赛尔恐慌地抬头看着魔法师:“也即是说,我们得在这里过夜?”
“显而易见。”巴亚兹斥道,在悬崖边调转马头。
他们离开卡连大道,朝市中心走去,废墟愈发密集。杰赛尔仰头看着满怀恶意的黑暗阴云,觉得世上比这更糟的就是晚上还得待在这里——他宁愿待在地狱。说实话,两者有什么区别?
河流在人造运河中汹涌澎湃,光滑圆润的大石头砌成河堤,将雄伟的奥斯河禁锢在狭小空间里发泄永无止境、不计后果的滔滔怒火,冲击噬啃石头,掀起漫天水沫。菲洛无法想象任何东西能在这熔炉里长存,但巴亚兹是对的。
锻造者的大桥巍然矗立。
“在我所有的旅行中——我在慷慨的太阳底下旅行过无数城市和国家——从未见过能与此相提并论的奇观。”长脚缓缓摇着秃头,“一座金属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