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复仇 Tea and Vengeance(第5/6页)

“这样就好。还有你们俩。”魁立刻滑下马,站在那紧张地抬头看巴亚兹。法师一动未动。黑趾皱了皱眉,举起斧头:“还有你,老家伙。”

“我更喜欢骑马。”罗根听了一缩。这可不明智,黑趾随时可以下令,届时弓弦齐鸣,第一法师将一头栽落马下,全身被射成刺猬,或许僵死的脸上还挂着令人恼火的笑容。

不过黑趾永远不会下令了。没有口令,没有奇特的咒语,也没有神秘手势,只见巴亚兹肩膀周围的空气突然发出微光,一如热天地表的空气,罗根顿觉肚内翻腾。

树木瞬间爆炸成一片灼热炫目的白色火海。树干和树枝“噼噼啪啪”爆裂,声音震耳欲聋,喷出熊熊火舌和滚烫热浪。弓箭手们全被卷进火海,一支燃烧的箭高高飞过罗根头顶。

呛住的罗根不停喘息,又惊又怕地后退,边抬手抵挡逼人的热潮。路中间的路障此刻喷吐着团团火焰和炫目火花,站在他前方的两个人已被大火包裹,翻滚拍打身上火苗,尖叫声湮没在震耳欲聋的嘈杂中。

受惊的马儿们喷着鼻息,发狂般扬蹄,摇摇晃晃地四处奔窜。黑趾第二次摔落马下,着火的斧子再次脱手,他的马也失足摔倒,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他的一个同伴更不幸——直接被马扔进路旁火海,绝望的尖叫骤起骤止。剩下的一个仍骑在马上,由于幸运地戴了副手套,得以奇迹般握住着火的矛杆。

置身燃烧地狱,此人如何还有心思冲锋,罗根无论如何想不通。打起来,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他选定魁作目标,咆哮着直冲过去,燃烧的长矛瞄准门徒的胸口。门徒完全傻了,无助地站在原地不动,仿佛脚下生了根。罗根抄起剑,猛冲过去撞开门徒——魁双手抱头滚到旁边——就在马飞驰而过的瞬间,不加思索地举剑朝马腿挥。

剑被扯脱出手,飞入半空,接着一只马蹄撞上他受伤的肩膀,将他踏翻在地。他只觉呼吸困难,熊熊燃烧的世界在周围疯狂旋转。这一击颇见成效,几跨之外,失掉前蹄的马儿趔趄了几步后,一头栽倒进火海,马和骑手一道消失不见。

罗根满地摸剑。咝咝燃烧的树叶在路上飞舞,灼痛了他的脸和手,沉沉热浪拍在他身上,汗珠不断渗出。他终于找到血淋淋的剑柄,用剧痛的手指抓起来,摇晃起身,跌跌撞撞,毫无意义地怒吼,但已无人应战。火焰跟来时一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罗根在翻滚的黑烟中一个劲咳嗽眨眼。

嘈杂过后,天地间宁静异常,冰冷的微风拂过。以他们为圆心,周遭一大圈树林烧得只剩支离破碎的焦黑树桩,就像烧了好几个小时。路障烧成一堆松软灰烬和黑色碎片,旁边横躺着两具难辨人形的骨骸。烧黑的矛尖仍在,但矛杆已没。弓箭手全无踪迹,大概成了随风飘散的骨灰。魁反手抱头一动不动地趴着,在他身后,黑趾的马横卧在地,一条腿无声抽动。

“好了。”巴亚兹沉闷的话音着实吓了罗根一跳。不知为何,他有点期望这里永远沉寂下去。“就这样吧。”第一法师翻身下马。他的马静立原地,平静而顺从,自始至终甚至未挪动一步。“瞧,魁师傅,你现在明白凭着对植物的正确了解能做到什么了吧?”

巴亚兹语调平静,手却在抖,抖得厉害。他看上去憔悴、虚弱、苍老,像个拉车走了十里路的人。罗根看着他,自己也在前后晃动,长剑耷拉在手。

“高等技艺,对吗?”他声音很小,听上去十分遥远。

巴亚兹擦去脸上的汗。“其中一种,但远不够精妙。”他用靴子拨了拨一具烧焦的尸体,“精妙对北方人是浪费。”他皱皱眉,揉揉凹陷的双眼,朝道路看去。“那些该死的马上哪儿去了?”

罗根听到黑趾坐骑倒下的方向传来沙哑的呻吟。他跌跌撞撞循声走去,不小心绊了一跤,双膝跪地,起来又继续踉跄前行。他的肩膀成了一团剧痛的肉球,左臂失去知觉,撕裂的手指滴出鲜血,但黑趾的状况比他还糟。糟得多。黑趾用手肘支撑身体,腰以下都被马压碎,手上水泡密布。他鲜血淋漓的脸满是迷惑,似乎搞不懂为何不能把自己从马身下拖出来。

“你算是毁了我,”他喃喃道,一边张大嘴盯着毁掉的手。“我完了,我回不去了,再说回去又能怎样?”他绝望地笑道。“贝斯奥德不及以前一半仁慈。你快杀我吧,趁疼痛还没发作。这对大家都好。”他瘫倒在路上。

罗根抬头看向巴亚兹,但无济于事。“我不擅长治疗,”法师肯定地说,一边环视烧焦的树桩,“我告诉过你我们各有专攻。”他闭上眼,俯身双手按膝,急促地喘息。

罗根想起贝斯奥德厅中的地板,还有两个放声大笑嘲弄他的王子。“好,”他咕哝道,起身举剑,“好。”

黑趾露出笑容:“你说得对,九指,我不该向贝斯奥德屈膝。绝对不该。让他和他的恐刹见鬼去,我该死在群山里,战斗到最后一刻。那样或许会好一点,只是我有点受够了,你明白的,对吧?”

“我明白,”罗根低声道,“我也受够了。”

“那样会好一点,”黑趾盯着灰蒙蒙的天,“只是我有点受够了。我想是自作自受,结局很公平。”他抬起下巴。“好了,动手吧,小伙子。”

罗根举起剑。

“很高兴是你,九指,”黑趾从咬紧的牙缝间挤出声音,“不管怎么说。”

“不,我不高兴。”罗根挥剑斩下。

烧焦的树桩冒着余烟,袅袅飘向空中,但一切都已冷却。罗根嘴里有股咸味,像是血。或许他咬破了舌头,也可能是别人的血。他扔掉剑,剑弹在地上,“哐当”一声落在旁,血滴飞溅沙土中。魁目瞪口呆地四下看了一会儿,弯腰在路上边咳边吐。罗根低头看着黑趾的无头尸:“他是个好人,比我好。”

“历史是好人的尸体铺就的。”巴亚兹僵硬地跪下拾剑,在黑趾的外套上擦去血迹,透过烟雾,觑眼看路,“我们该上路了。可能还有人追来。”

罗根端详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缓缓翻来翻去。没错,是他的手,失掉了一根指头,“什么都没变。”他喃喃自语。

巴亚兹直起腰,拍掉膝上泥土。“什么时候变过呢?”他剑柄朝外,递还给罗根,“我觉得你还用得着这个。”

罗根盯着剑看了片刻。它那么干净,深灰色泽,一如往常。不像他,经历了一整天战斗,它甚至没擦出一丝划痕。他不想再握它。永远也不想。

他还是接过了剑。

  1. 在“第一律法”中,北方各氏族头人会将最强的战士留在身边,称为“亲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