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话和尘埃 Words and Dust(第2/4页)
“我们去哪儿?”阴森森地走了好几分钟后,格洛塔问。
“校长在用餐。”守门人呼哧呼哧地回答,用极疲倦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大学餐厅是个充满回音、洞穴般的房间,几根飘摇的蜡烛让它免于沦入彻底的黑暗。渺小的炉火在巨大的壁炉里燃烧,阴影于房椽间舞蹈。一张经年累月磨平的长桌横贯餐厅,两边摆满摇摇晃晃的椅子。这张桌至少能供八十人用餐,但现在只坐了五人,还都缩在桌子一头,围住壁炉。听到格洛塔手杖的回声,他们抬起头,停止用餐,满怀期望地打量来客。坐在正中的男子迅速起身走来,边走边用一只手拢住黑色长袍的边沿。
“客人来访。”守门人呼哧呼哧地通报,一边用手中蜡烛朝格洛塔的方向示意。
“噢,你一定是苏尔特审问长的使者!我是联合王国大学校长,西比尔!”校长急忙跟格洛塔握手。他的同僚纷纷起立,蹒跚走来,仿佛意识到了贵客的身份。
“我是格洛塔审问官。”格洛塔打量着这群热情的老人。必须承认,他们比想象中要合作得多,审问长的名字似乎是万能钥匙。
“格洛塔啊,格洛塔,”其中一位老人呢喃,“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一个什么格洛塔。”
“你总说在哪儿见过什么,但永远说不出在哪儿。”校长半心半意地笑着讽刺,“请让我来介绍。”
他绕着四位黑袍科学家,一个接一个地介绍。“这位是邵兹林,咱们的首席化学家。”邵兹林是个壮如公牛的老头,不修边幅,长袍前面全是污渍斑点,胡须中还缠了几块食物。“这位是邓卡,咱们的首席金属学家。”邓卡最年轻——比其他三人年轻,实际也是高龄——他傲慢地扭着嘴角。“这位是齐勒,咱们的首席机械学家。”格洛塔没见过头这么大脸却这么小的人,那双硕大的耳朵里还冒出灰毛来。“最后这位是坎德劳,咱们的首席自然学家。”这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小子,脖子很长,弯弯的鹰钩鼻上架着眼镜。“欢迎您,审问官。”校长指指两名首席学者之间的空椅子。
“来杯葡萄酒?”齐勒恭敬地说,小嘴巴拘谨地笑着,话音未落已倾身去够玻璃瓶,朝高脚杯倒酒了。
“好的。”
“咱们适才在比较不同研究领域的优缺点。”坎德劳一边嘀咕,一边透过反光镜片扫视格洛塔。
“向来如此。”校长叹道。
“毋庸置疑,人体,乃是唯一值得研究的领域。”首席自然学家声明,“一位真正的科学家,必须先了解体内的奥秘,才能转向外在。审问官,先有躯体后有人类存在,如何治疗人体,如何做又会伤害到它,必须成为科学的第一要务。而关于人体,没人比我的知识更丰富。”
“人体!人体!”齐勒不满地噘嘴,拨了拨盘里的食物。“拜托,我们在用餐咧!”
“正是!对着审问官,省省你那些毛骨悚然的说教!”
“噢,还好。”格洛塔倾身向前,让首席金属学家好好瞧瞧他空空的嘴。“身为审问官,不能不掌握相关的解剖知识。”
一阵尴尬的沉默。邵兹林伸出肉盘给格洛塔,格洛塔看看盘里泛着油光的红色肉条,舔了舔牙龈空洞。“谢了。”
“这么说是来真的?”首席化学家越过肉盘,压低声音问,“我们会得到更多资金?跟布商公会那档事结了,对不?”
格洛塔皱紧眉头,所有人都盯着他,等待回答。有名老科学家的叉子甚至停在嘴边。好吧,他们要钱,可干吗问审问长要呢?化学家托不稳肉盘了。嗯……说点好听的就好。“钱当然有,这取决于——毫无疑问——你们的成果。”
桌边一阵窃窃私语。首席化学家颤巍巍地放下肉盘。“在酸液研发上,我最近取得了重大突破。”
“哈!”首席金属学家嗤之以鼻,“成果,审问官要成果!只要比例分毫不差,我新配的合金就比钢铁还硬!”
“永远都是合金!”齐勒叹息,小眼睛朝天花板翻白眼,“如此脑筋怎能领悟大机器的妙处?”
其他三名科学家对首席机械学家怒目而视,校长跳起来制止:“拜托,先生们!审问官对咱们小小的专业分歧没兴趣!人人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最新成果。不用攀比,对吧,审问官?”所有人都望向格洛塔,审问官缓缓环视这些满怀期待的老脸孔,什么也没说。
“我发明了一部机器——”
“我的酸液——”
“我的合金——”
“人体的奥秘——”
格洛塔打断他们:“实际上,在关于……也许可称为具有爆炸性的物质的领域,我近来产生了特殊兴趣——”
首席化学家一跃而起。“这是我的领域!”他大获全胜地朝同僚们叫嚷,“我有很多样品!很多样品!请随我来,审问官!”他把刀叉丢进餐盘,马不停蹄地朝门口走去。
***
邵兹林的实验室和人们想象中的化学实验室完全一致,分毫不差。它很长,桶形天花板上密布圆形或长条状的黑渍。墙壁几乎被架子占满,架上是乱七八糟的盒子、罐子、瓶子,每个里面又有不同的粉末、液体和陌生的金属条。这些容器的摆放似乎毫无规律可循,大部分连标签都没有。杂乱无章似是这里最大的特征。
实验室中央那些椅子上甚至更乱,玻璃制品和古旧的黄铜制品堆积如山:试管、烧瓶、盘子、油灯——有盏灯肆无忌惮地烧着火。这堆东西随时可能“稀里哗啦”倒成一摊,而谁要是不幸地靠近,准会溅上致命的沸腾毒药。
首席化学家像耗子翻窝一样在这片垃圾中翻找。“不是这个,”他低声自语,一只手捻着肮脏的胡须,“爆破药在这哪儿……”
格洛塔蹒跚在后,狐疑地环视周围的试管,皱紧鼻子。满屋子强酸味实在恶心。
“找到了!”化学家欢呼,挥舞着一只落满灰尘、装了半瓶黑色粉末的广口瓶。他在一条椅子上清了些空间,用肥厚的前臂将玻璃和金属器皿叮叮当当扫开。“你知道,这东西太稀有了,审问官,太稀有了!”他拔出瓶塞,往木椅上倒了一线黑粉。“极少有人能见证这东西生效!极少有人!而您将成为其中之一!”
格洛塔谨慎地退开一步,锁链塔上那个参差不齐的大洞他记忆犹新。“我们在这个距离上是安全的吧?”
“绝对安全,”邵兹林低声说,他小心地伸长握蜡烛的胳膊,去接触那条粉末细线的末端。“没有任何危——”
轰然巨响伴着白色火花,首席化学家赶紧向后跳,差点撞翻格洛塔。蜡烛也掉了。接着又一声爆炸,这次更响,火花更多,整个实验室都被难闻的烟雾笼罩。但这种粉末不过能发出明亮的光和剧烈响声,然后迅速衰减,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