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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和西方泾渭分明,两条平行线不可能交会?”
“你发现我的问题所在了,是吗,博比?”
“也许一位优秀的婚姻顾问可以——”
“请不要说下去了。这个比喻让我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类比。我们在加尔各答所见的种种不同,如果它根本不是来自另一个集合,而是完全来自另一种几何空间,那会怎样?”
“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以为你懂欧几里得。”
“我和它只是点头之交,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
阿姆丽塔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的工业化梦魇。我突然想到,眼前的场景犹如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描述的工业废土,再乘个十次方。随后我又想到,阿姆丽塔的数学类比已经开始影响我脑子里的文学意象了。
我看见一个男人蹲在路边大便。他掀起上衣遮住脑袋,举起小小的铜碗接了点雨水准备清洗左手。
“集合和数论有重合的地方,”阿姆丽塔说,她的语气让我恍然惊觉,她是认真的,“但不同的几何体系之间没有任何交集。它们的基本公理和原理各不相同,最后推导出完全不同的现实。”
“不同的现实?”我问道,“怎么会有不同的现实?”
“也许你没有,”阿姆丽塔说,“也许只有一种现实是‘真’,也许只有一种几何体系是真实存在的。但是问题在于,如果我们选择了错误的那个,我——和我们一家子——会遭遇什么呢?”
回到酒店的时候,有个警察在等我们。
“有一位先生在等您。”助理经理一边说,一边递给我房间的钥匙。我返回大堂,以为会看到克里希纳,但是从深紫色沙发上站起来的是个包着头巾、留着络腮胡的高个子男人,看起来显然是一位锡克教徒。
“罗察克先生?”
“卢-察克。是的,我就是。”
“我是加尔各答警察局的辛格警探。”他掏出警徽和一张贴着褪色照片的证件,证件的塑料膜已经变成了黄色。
“警探?”我没有跟他握手。
“卢察克先生,我想请您协助调查我们手里的一个案子。”
一定是克里希纳给我惹了麻烦。“是什么案子呢,警探先生?”
“M.达斯先生的失踪案。”
“啊!”我恍然大悟,随后把房间钥匙递给阿姆丽塔。我可不打算邀请这位警探去我们的房间。“您应该不需要我的妻子协助调查吧,警探?我们的孩子该吃奶了。”
“不,只需要耽搁您一分钟,卢察克先生。很抱歉打扰您下午的安排。”
阿姆丽塔抱着维多利亚走向电梯,我转头四顾。助理经理和几个搬运工好奇地望着这边。“不如我们去审照室里聊吧,警探?”这是印度酒店对酒吧的委婉叫法。
“很好。”
酒吧里光线更暗,不过在点单的时候,我有更充分的时间来观察这位高个子锡克教徒。我点了金酒和汤力水,他只点了汤力水。
辛格警探有一种不经意的威严气质,这样的人平常习惯于发号施令。他的口音里带着英国多年熏陶留下的痕迹,不是慢吞吞的牛津剑桥腔,而是桑德赫斯特或者其他某所院校特有的精确。他穿着一套剪裁精良的茶色西装,比普通制服略短一点。他的头巾是酒红色的。
这位警探的外貌非常符合我对锡克教徒少得可怜的认知。作为一个少数宗教派别,他们可能是印度社会里最积极进取、成果斐然的族群。他们对机械类的东西很在行,虽然大部分锡克教徒居住在旁遮普,但全国到处都有他们的人在开出租车或者操作重型设备。阿姆丽塔的父亲曾经说过,他手下百分之九十的推土车司机都是锡克教徒。军队和警察的高层也是锡克教的地盘。根据阿姆丽塔的说法,印度北部的公司化农场全都属于锡克教徒,他们掀起资本化的绿色革命,为这片土地引入了现代农业技术。
“干杯。”辛格警探举起杯子呷了一口汤力水。一条钢制手镯叮当敲打着他沉重的腕表,和他的胡子以及随身携带的小匕首一样,那是他们教派的信物。星期四在孟买机场的时候,一位保安就问了排在我前面的那个锡克教徒:“除了佩剑以外,你是否还携带了其他武器?”我们其他人必须接受搜身,但锡克教徒只是咕哝着表示否认,保安就放他走了。
“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警探?”
“请告诉我您所知道的关于诗人M.达斯的一切信息。”
“达斯已经失踪了很久,警探。你还对这个案子有兴趣,我有些惊讶。”
“M.达斯的案件仍未结案,先生。1969年的调查表明,他很可能成为违规操作的受害者。您的国家有针对谋杀的限制法令吗?”
“不,我觉得没有。”我答道,“但是在美国,我们得先找到尸体才能立谋杀案。”
“正是这样。所以我们欢迎您分享一切相关信息。M.达斯的朋友里有许多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卢察克先生。现在,在诗人失踪八年后,他的一些朋友甚至走到了更高的位置。如果能够圆满地结束这宗案子,所有人都将得到解脱。”
“好吧。”我说。然后我告诉了他我和《哈泼斯》的关系,以及孟加拉作家协会的安排。我在内心挣扎了一下要不要告诉他克里希纳和穆克塔南达吉的事儿,但那个故事太过离奇,我觉得还是不要分散警方的精力为妙。
“所以,除了那份不知道是否能够拿到手的诗稿以外,您也不知道M.达斯是不是真的还活着?”辛格问道。
“除了诗稿,还有迈克尔·莱纳德·查特吉在委员会面前念过的那封信。”我补充说。辛格点点头,好像他早就知道有这封信一样。
他继续问道:“您计划明天去取那份稿子?”
“是的。”
“地点是哪里?”
“我不知道,他们还没有告诉我。”
“什么时间?”
“他们还是没告诉我。”
“届时您会见到达斯吗?”
“不会。至少我认为不会,是的,我确信不会。”
“为什么呢?”
“呃,我多次强烈要求见一见这位伟大的诗人,亲眼确认他真的还活着,但每一次都撞上了石墙。”
“石墙?”
“他们拒绝了我,非常直接。”
“啊。那么您放弃了见他的打算?”
“是的。我当然希望见他,要完成这篇文章,我需要面对面地采访。但是说实话,警探,如果能够早点拿到那份该死的手稿,明天一大早就带着老婆孩子离开加尔各答,我也同样高兴。就让那些文学家去研究手稿到底是不是M.达斯写的吧。”
辛格点点头,仿佛我的态度理所当然。他在一个小活页本上写了几句话,然后端起汤力水一饮而尽。“谢谢您,卢察克先生,您真是帮了大忙。占用了您周六傍晚的时间,我再次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