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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我的脑子真的完全转不动了。我立即给辛格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关于沙阿的新情况。他答应马上跟进。
我小睡了一小时左右。我不想睡的。前一分钟我还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傍晚最后一丝惨白的阳光逐渐消逝,下一刻我猛地抬起头,发现夜已经深了,暴雨拍打着玻璃窗。警察的电话有一部在响,阿姆丽塔快步从走廊里回到房间,但我抢在了她前面。
“卢察克先生?”是辛格警探,“我联系上了新德里的A.B.沙阿先生,他在家。”
“然后呢?”
“他的确收到了你那位布龙斯坦先生的电报。沙阿先生很尊重你的朋友,于是他立即派了基金会的一位下属过来,为你充当向导和翻译。那个年轻人名叫R.L.达万。”
“派过来?你是说,从德里赶到加尔各答?”
“正是这样。”
“那么他人呢?”
“沙阿先生也是这么问的,我们也很想知道答案。于是我们仔细地询问了这位先生出发时的外貌和穿着。”
“然后呢?”
“然后,卢察克先生,看来R.L.达万先生早就来到了我们身边。上周四的下午,有人在豪拉车站的一个箱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晚上十点以后停了一会儿电。外面的暴雨下得正急,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每隔几秒钟,闪电就划破暗夜,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远远胜过服务员送来的两支蜡烛。街道几分钟内就被汹涌的水流淹没,瓢泼大雨越下越大,声势惊人。乔林基街上看不见一丝灯光,我很想知道,那些蹲坐在麻袋窝棚里的人和街头连麻袋都没有的人,他们该如何熬过这样的夜晚。
维多利亚就在外面的某个地方。
我恼怒地大声吼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拎起电话,然后又换了另一条线打给辛格。电话线断了。
助理经理上楼来向隔壁那位睡意蒙眬的警察解释情况并向我们道歉。本地区成千上万的电话都乱了套。他派了个听差去电话公司,但那边的办公室都关门了。谁也不知道电话线什么时候能修好,有时候得等好几天。
经理离开以后,我从衣柜里拖出我们的衣服搭在卫生间的浴帘杆上。
“你在干什么?”阿姆丽塔问道。她的声音有些含糊。阿姆丽塔已经四十多小时没睡觉了,黑眼睛里满是疲惫。
我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把衣柜里挂衣架的沉重圆木棍抽了出来。木棍差不多有四英尺长,握在手里感觉十分结实。我把它立在门边的一把椅子后面,窗外一道闪电在很近的位置划过,把洪水肆虐的街道照得雪亮。
晚上十一点十分,外面传来沉重的敲门声。阿姆丽塔在椅子里惊醒了,我起身举起木棍。“是谁?”
“辛格警探。”
这位锡克教徒戴着一顶宽檐雨帽,黑色的雨衣不断往下滴水。两位浑身湿透的警察和他一起站在走廊里。“卢察克先生,希望你能跟我们走一趟,有很重要的事情。”
“去哪儿,警探?”
辛格抖了抖雨帽上的水。“萨松殓房。”阿姆丽塔情不自禁地吸了口凉气,辛格赶紧补充了一句,“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死者是个男性。”
“一个男人?和那个谁有关吗……达万?”
辛格耸耸肩,雨水渗进地毯。“我们不知道。这起谋杀案的……风格很像是黑帮干的。如果你愿意那么说的话,也可以说是骷髅外道。我们希望你能配合辨认一下尸体。”
“你觉得那可能是谁?”
辛格再次耸肩:“你愿意去吗,卢察克先生?我的车在下面等着。”
“不,”我一口拒绝,“绝对不去。我不会离开阿姆丽塔,没的商量。”
“可是要确认尸体的身份……”
“拍张照片吧,警探。你的部门应该有相机吧?要是没有的话,我就等到早上看报纸登的特写。加尔各答人似乎很喜欢看报纸上的尸体照片,就像我们美国人爱看连载漫画一样。”
“博比!”阿姆丽塔厉声喊道,她的声音沙哑。我们都累坏了。“警探只是想帮忙。”
“是的。”我说,“但我绝不会再离开你。”
阿姆丽塔取过钱包和雨伞:“我和你一起去。”
辛格和我同时望向她。
“反正电话也断了,”她说,“谁也没法打进来电话。已经二十四小时了,还是没有人勒索赎金,没有任何人联系我们。如果去认尸能带来帮助,那我们现在就去。”
闪电照亮了被木板封死的窗户和两只被大雨冲刷的石狮子,它们显然来自更天真的古早时代。弯曲的车道在黑暗中穿过滴水的房子和一堆堆被暴雨冲散的垃圾,通往殓房后门的入口。歪歪扭扭的遮阳篷挂在萨松殓房宽阔的门上。
一个制服皱巴巴的男人在外间的办公室接待了我们。就连这里的空气都充满了福尔马林浓郁的味道,像是高中的生物实验室。办公室的文件柜装得满满当当,每张桌子上的文件夹都堆得很高,跳动的煤油灯投出飘忽的影子。那个男人双手合十,潦草地向我微微鞠躬,然后对浑身滴水的警探说了一长串孟加拉语。
“他说卢察克太太可以留在这儿。”辛格翻译道,“我们就在隔壁房间里。”
阿姆丽塔点头回答:“他还说殓房需要一台紧急发电机,警探。他邀请市政厅的政客挪动屁股亲自来这儿闻闻玫瑰的芬芳。对吗?这是一句习语。”
“说得很对。”辛格无奈地苦笑着对殓房的职员说了句什么。小个子男人的脸红了,然后他领着我和辛格穿过房门,走进一条贴着瓷砖的短走廊。
悬挂的油灯照亮了一片区域,看起来活像是开膛手杰克的操作室。这里脏得要命。纸张、杯子和各式各样的碎屑丢得到处都是。刀子、手术刀和骨锯胡乱扔在脏兮兮的托盘和桌子上。
巨大的碟形无影灯——现在没亮——和带导流槽的钢桌证实了这间屋子的用途。除此以外,还有一具尸体躺在桌上。
“啊!”警探一边轻呼,一边靠近了一点儿。他急切地示意我跟上,殓房职员取下墙上的油灯,挂在无影灯的弧形支架上。摇晃的油灯在光滑的钢桌上照出层层涟漪。
小时候父母给我买过一套《康普顿图画百科全书》,我最喜欢的就是介绍人体的那章。书里有很多页码覆着一层半透明的描图纸。你可以从整个身体开始,例如皮肤,然后逐渐深入体内拥挤的神秘世界。书上的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标注了不同的颜色和编码以便查询。
现在我眼前的这具尸体正是那一章的第二页——肌肉与肌腱。从脖子往下,整张人皮被彻底剥开分向两边。所有皮肤都堆在尸体下方,像一顶皱巴巴湿漉漉的斗篷。但这里的肌肉没有整齐的编号,只有看起来像一堆生肉的赤裸人体。油腻的液体反射着灯光,粗壮的白色纤维逐渐过渡为粉红裸露的肌肉束,黄色的肌腱被拉长了,就像血淋淋的皮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