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炽灼之夏(第7/9页)
沙蛤猛地跳了起来:“我愿意,我愿意替你做很多很多件事。”“你不怕再被骗?”
沙蛤愣了一愣:“你不会骗人。”“他们也这么说。”
“你和他们不一样。”沙蛤坚持。
“好了,你就继续这么笨吧。”女孩微微一笑,那笑容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几分危险。
“我要你把一封信交给一名河络,一个住在你们怪异的地下城深处的河络。”“谁?”
“没有名字,但他很好找,是个酒鬼,醉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嗯,年龄很老,非常非常老。”
沙蛤皱起眉头想了很久,有点儿打战地问:“你是说老酒鬼布卡?”
那是一个流浪来的老河络,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一个人居住在大灰环底部,靠近熔岩海的垃圾洞里,与地狱熔炉为伴。
沙蛤有点儿犹豫了,他怕黑,还怕熔岩海里那翻腾的地心大火。
“记住,这东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一个人去找他——还必须记住,你从来没有见过我,明白吗?”女孩说,将一件细细长长的东西塞到他手上,那东西被她捏得有些发烫。
说是一封信,但其实是一根细铁锥,打造成独脚人的模样,钉子尖是脚,钉子头是一张宽扁的脸。
独脚人瞪着阴险的独眼,那只眼睛是一粒红色的透明石头做的,如同血一样红艳。沙蛤将那东西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就是这东西吗?”没有回应。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前的观象塔顶上已经渺无人影了。
要不是他的脚边落下了一片正消融在空气里的青白羽毛,还有他手里的包裹,他一定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4
大灰环的入口如同垂死之人发黑的咽喉。
大灰环是最后的大开采留下来的遗迹,深埋在地平面下,没有采光口,没有居民,只有空荡荡的巷道、迷宫般的竖井和没有清理干净的掌子面,从岩壁里泄漏的暗红色岩浆偶尔点亮某些区域。
灰环是一块危险地域。支撑架和边墙无人维修,正在慢慢腐朽,随时都有冒顶和片帮的危险。它探洞众多,像树根茎须那样向四面生长,和没有整理干净的岩石裂隙组成一座超级庞大的迷宫。
沙蛤摸黑往地下深处进发。河络对黑暗的适应性很好,沙蛤的瞳孔能张到很大,直到一点儿白颜色都不剩。
但是这儿仍然太黑了。
沙蛤摸着墙壁前行,他只能听到岩壁上的流水声和脚下碎石谨慎的摩擦声。他一边走一边打着哆嗦,想着火炉嬷嬷说过的那些可怕的故事。
布卡老爹曾经把不听话的小孩扔进了熔岩海,用手按住他们的头直到他们被活活烧死。布卡老爹会从后面袭击那些走路不带灯笼的小孩,把他们撕成两半。布卡老爹会把调皮的小孩抓走,养胖了吃掉。啊,曾经有个不乖的小孩不好好吃饭,还咬了布卡老爹,第二天就死了,因为布卡老爹的血液里有毒……
他怀里藏着的那个独脚人锥,一跳一跳的,好像个活物,让他更觉心惊。好多次他都想扔下锥子,转身逃跑,可羽人女孩说的“要为梦想战斗啊”那句话总是跳出来在他眼前盘旋。
沙蛤绝望地流着泪,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一圈又一圈,在许多岔道口,凭借着河络的直觉而非记忆选择方向。很多次他以为自己快找到了,可是垃圾洞藏得比他想象中还要深邃。
就在沙蛤认定自己迷路了的时候,突然从一处地下廊道向外喷出一阵火焰和青烟,还有轰隆隆的巨响。
在像盲人那样摸索着走了这么久之后,这团火光简直如同太阳火焰般刺眼。沙蛤猛地捂住了眼睛,直到瞳孔逐渐恢复正常,才朝那个地下洞室慢慢走了过去。
那儿就是垃圾洞,在熔岩海的正上方,一个宽敞的斜坡,倾斜着向下插了三十多尺,然后骤然止步于一道陡峭的绝壁,斜坡上堆满了各种想象不出的古怪残破物品。
越过斜坡,就能看见悬崖下火红色的岩浆海在翻腾,它们是被关在监狱里的火之恶魔,拼命地搅起旋涡和泡沫,向上冲起几丈高的岩浆浪,烧灼皮肤的热量能把渺小的沙蛤冲个跟斗。
沙蛤站在垃圾洞里四顾,这里似乎没有人,而且仿佛自天地开创以来,这里从来,根本,完全就没有过人。
沙蛤刚刚做出了这个判断,从他的头顶上就呼啦一声倒吊下一张脸,用醉醺醺的声音朝他喊:“喂,哪儿来的小家伙啊?你可还不是垃圾呢!”
沙蛤被那张丑脸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在陡坡上顺着垃圾潮水,翻滚着向下掉去。
布卡老爹哈哈大笑着,翻了个筋斗,从洞顶跳了下来。满脸的大胡子遮住了他坑坑洼洼布满伤疤的面孔,赤裸的胸膛上挂满了汗,一边上臂上扎了一根银带,那是他唯一的装饰。
他用两团布塞住鼻孔,抵挡四面散发出的臭味,还不时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酒葫芦给自己灌上两口。他大概是整座火环城唯一在工作时间喝酒的河络。
布卡在河络语里,就是“无名”的意思。大家已经忘了他是什么时候来到火环城的。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总是容易被人遗忘。老吹牛大王布卡、大话王布卡、糊涂布卡、喇叭布卡,都是他的名字。
他喜欢吹牛,喝多了后,就会号称自己参加过两百年前的战争,说他自己那时候勇敢强壮,身高超过夸父,杀人如同砍瓜切菜,可是战斗的对象却是虚无缥缈的童话人物。他的故事没有人相信,却变成了火炉嬷嬷用来吓唬小孩的最佳灵感。
沙蛤还在陡坡上往下滑。
“喂,你摔倒了,要帮忙吗?”布卡问。
沙蛤想喊当然啊,救命。可他刚张开嘴,缺耳朵少鼻子的木傀儡的头却掉进咽喉,在那里卡住了。
“咦,是个哑巴吗?”布卡问。
我要跌下去了,跌到那个冒着烟的可怕洞穴里去。沙蛤疯狂地想着,在垃圾之海中拼命挣扎。
“到这儿来,小鬼。我想好好看看你。”布卡猛地一伸手,从垃圾海里将沙蛤揪了出来,放在石头栏杆上。
沙蛤惊魂未定,吐出了卡在嘴里的木偶脑袋,仍然说不出话来。
布卡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嗯,是个正常的小孩儿,不过就跟死了爹似的无精打采。”
“我没有爹。”沙蛤郁闷地回答。绝大部分的河络孩童都是在河童殿长大的,他们只有共同的父亲和母亲,那就是部落本身。
“你们都没有爹?”布卡抹了抹嘴巴,擦去胡子上的酒沫,“过去的河络可不是这样的,他们有爹有妈,我觉得也挺好。”
沙蛤瞪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