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白虎咆哮(第7/13页)

师夷抓住他的胳膊,艰难地负到背上,向来路爬去。

向上爬可比下来时难多了,即便对擅长攀爬的河络来说亦是如此,何况她还要负着一个人,只能借助左手和双膝使劲儿。石块夹杂着云母和石英在她脚下跳动着坠落,她不停地下滑,有一次向下滑了十来尺后才及时抓住一块突出的火成岩,停住了身体。

小哎很不服气地观察着师夷的举动,在一旁快速地爬上爬下,示范给师夷看,为什么不能这么灵巧地上下呢?

云胡不归垂在她的背上一动不动,他是否已经死了?恐惧增加了她的力量,她咬着牙一寸寸、一尺尺地挪动。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路上的,只知道爬回小路的时候,两条胳膊全擦破了,一片指甲折断了,指头上流着血。

在小路上,师夷找了一辆丢弃在路旁的破损矿车,把云胡不归放在上面,开始向地下城拖去。云胡的两条腿太长,只能拖在地上。

她拐出了那条小路,转入一条更大的支路上,然后是一条主路。越来越多的河络开始聚集过来,敬畏地围观云胡焦黑的衣服和覆满全身的血壳。小哎骄傲地趴在云胡的肩膀上,盘着尾巴,好像在共享这份荣耀。

另有一些河络向她后方跑去,去寻找其他幸存者。

就连矿工头火掌舒剌也被惊动了,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必须去报告夫环!”

师夷愤怒地叫道:“你们爱去报告谁就报告谁,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一直紧抱着他,轻轻地摇晃,只要看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过来,”火掌喊了两名矿工,一起帮她把云胡不归抬到路边的工棚里去,“让他们安静地待一会儿。”

那时候,他们已经找到了毒鸦的突击小队中更多的幸存者,散落在方圆十里地的地穴各处。大部分河络受了伤,但是也有几个人连点儿皮毛擦伤都没有,例如铁腿戎卡,只是有点儿吓傻了,直勾勾地盯着路边的矿石堆,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可怕的黑龙、喷火的食人虫之类。

河络们放过了师夷,跑去听幸存者讲述事情经过。

师夷揭开云胡不归身上的衣服,想要摸索他身上的伤口,又害怕此时加上一根指头,都会让他加速死去。

直到这时候,她才想起哭,眼泪像一串银色的雨珠,一颗一颗地砸在云胡的身上,溶化了上面干涸的血,露出了底下的文身。

云胡不归却在这时候醒了过来。“听我说,师夷。”他声音清澈。

是回光返照,要说最后的话了是吗?

师夷紧张地抢在前面说:“不,你什么都不要说。”“听我……”

“我不要听。”

“我不会死,那不是我的血。”

“什么?”她透过眼泪惊疑地看着他。

云胡不归疲惫地说:“我砍了那家伙一刀,是从它伤口里喷出来的血。”师夷破涕为笑,猛地抱紧了云胡不归的身子。

云胡不归开始小心翼翼地吻她的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他在吻走她的眼泪。

她往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头认真地看他:“云胡不归,你怎么了啊?你的手在抖。”

“我很好。”

“一定发生什么了,你的胸膛这么烫。”

“我没法再杀人了,火焰已经吞食我了。冰镜术完蛋了,这就是发生的一切。”熔岩风在胸腔里吹,关于冰镜术的所有秘诀,被那股风完全牵着走了,但这种火热却和他之前担心的不一样。

它不是黑龙,而是另一股妖异的酥麻感,从胸骨往下,笔直一条线奔到胯下。

他眼睛里的狂暴让她害怕,那好像是一卷蓬发的旋风,会将她带入另一个世界。那是她所期盼的吗,可她的心脏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

“哦,云胡不归,我该怎么办?我爱上了一个陌生人。”“那就爱吧。”他的眼睛明亮认真。

他说这话的时候,大地又开始震动,小石子好像冰雹般砸在工棚顶上。

大地在以它的方式传递着信息,而师夷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这场小小的地震。

她只知道,她等待了许多年的那件事情终于到来了,虽然不知道它从何而来,来自天空,或是来自暗黑的大地之下。

他们抱在一起,额头贴着额头,谁都没有说话。棚子里的气氛变了,她的脸突然红了,伸手要撑开云胡不归的脸,却碰到草原人火热的胸膛,青草的气息席卷而至,淹没了她的脸庞。

龙的影子很淡很淡,仍在云胡的胸前游走。那匹她曾经发现过的,在云胡内心深处藏着的野兽浮现出来,既危险夺目,又轻巧无声,让她有些许害怕。

“别担心它,它现在不在这儿。”云胡不归轻声说,把她按倒在地,扯去了她的衣裳,好像扯去蓓蕾外的苞衣。

师夷躺在云胡不归的臂弯里颤抖。蛮人的刺青环绕着她的身体,她就好像躺在一匹青色的锦缎上,身上只剩下一个铁手镯。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她用手护着胸口说,也许只是因为害羞,想转移下话题。

“她要有多爱你,才会留下它。”“你是说真的吗?”

“我看得出来,它很珍贵。”

这还是师夷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它。她抚摸着云胡不归的头,幸福地闭上了眼:“你说它好,它一定很好。”

云胡不归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把她从这层浓厚的幸福云团中抓了出来,他的手烫得她几乎要叫出来了,但现在她并不担心他的身体,此刻她要担心的是某种东西带来的疼痛。

蛮人和河络的身体差异,或许在某些故事里被有意地夸大了,但云胡不归的矿工镐开凿出进入她身体的隧道时,疼痛仍比她想象的要猛烈。

师夷咬牙忍受,然后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阵甜蜜感如同火炉中冒起的青烟、草原上升起大片的鸟群、春天大雨之后的万物滋生,突然间发酵成狂风暴雨。

她又惊疑又欢乐地轻叫了一声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云胡不归的身体越来越烫,简直就像个烧开的铜水壶,他把她拉近,举到自己的肩膀上,她则踢腾着她的腿,如同快马奔驰,踢起大片水花,喜悦在她身体中部好似莲花怒放。

在那一刻,她拼命地贴近,想要钻入他的怀中,彻彻底底地融为一体,把一切地底禁忌、古老诅咒,把一切火炉嬷嬷的黑暗童话统统抛在脑后。

这是个伟大的黑暗时代,星辰逼近大地,地火疯狂蔓延,一代新的英雄正在成长。这是蛮人和河络的碰撞、刀与火的碰撞,在这个最长的夏季即将结束的日子,他们饱尝了爱的美酒。

她在一片笼罩全身的眩晕中展翅飞翔,从未见过的景色展开在她的脚下。我是个羽人,她想,但那只是短暂的一瞬,随后她开始坠落,这种坠落无限长又无限短,下面是一片平静然而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