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如火烈烈(第17/19页)

云胡不归浑身滚烫,几乎要窒息而死。在充斥脑中的火焰里,他看到了很多个自己,强横的自己,暴戾的自己,冷酷的自己,孱弱的自己,被欺负的自己,哪一个是他的真实面目?

爱和仇恨相比,恐怖得多,这种毒会渗透到骨髓里,但它会更强大吗?它亦可带来毁灭吗?

或许是吧。

人终有一死,但非今日!

少年怒目圆睁,蛮族人的声音再一次在远离蓝天和草原的地下回响:“我向三十三座青山奉献纯洁的祭祀,我向九十九尊长生天奉献祖传的炉床。”

他的声音甚至超过了响彻地下的地火咆哮声。双角冲破他的额头,缓慢生长,直到变成雄壮羚羊头上的弯刀,他背部的肌肉更加粗壮,好像起伏的山峦,他的脖子后面生出细密的刚毛,他像狼一样后仰着头,把头颅抵到脊梁上长嚎。

“我以我血奉献给额其格腾格里盘鞑!”

他吼叫着,狮子般的咆哮在地下裂谷中交织翻滚,上古的野蛮和狰狞的气息席卷而至,淡淡的、不同寻常的黑蓝色的光芒在他手上那把刀上闪动。

他紧紧地抓着刀柄,光芒都在他的刀上汇集,他的动作缓慢,很慢很慢,慢到每个人都能看清,白光在他手中炫亮夺目,似乎有一道弧线撕裂空气——那不可能是个人能发出的力量,那是蛮荒时代开始就存在于天地间的力量,声音犹如裂帛,他的长刀所代表的只能是死亡——死亡向下直至没柄,身躯庞大,飞腾在半空中的沙虫王突然顿住了身形。

在它那巨大的头颅上,被长刀击中的地方,鳞甲成串地破碎,发出金钟般的轰鸣,鳞甲下的肉体明显地失去了生命力,开始渐渐白化,完全发白的地方,则分解为灰粉飘散。

千年生命的沙虫王甩了甩庞大的脑袋,向上伸展起身体,像一条遮天盖地的黑幕,它的身躯猛烈地撞在岩石上,它那大如山丘的头部只是轻轻一摆,头上利刃一般的头冠就将岩壁上合抱粗的石柱切成两半,半边山壁崩塌下来,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响盖将下来,尘土飞扬,大如拳头的碎石块四下飞溅。

师夷低头死死地抱住沙蛤,猛然间白光耀眼,几乎刺瞎了他们的眼睛——巨大的沙虫王撞开山腹!

一条新的河流从它身后穿出,倾泻而下。

而铁冠沙虫王趴在越岐山腹部新出现的岩洞口,化为一条僵硬的石头雕像。从它的口中掉出了一颗小小的白色的圆球……

在那条黑船上,他们顺着瀑布滚了下去,滚烫的水溅上船身,几乎将他们烫熟。激流,旋转,咆哮,他们落入一个旋涡,急速地旋转着,几乎撞上阴森的暗礁,但最后,他们还是冲出了遮掩在头顶上的千万吨巨石,暴露在耀眼的白日下。

河络们纷纷调节瞳孔,将它变成一条细缝,云胡不归却只有闭上双眼,躲避那刺目的阳光。没有人欢呼,他们僵立在甲板上木呆呆地互相张望,船上残留的火环城居民,就是那座曾经赫赫有名的矿工城所有的人员了。

9

隐约有人冲他喊叫,然后就是阿络卡在猛力地摇晃他的肩膀。“你做了什么,沙蛤?”师夷摇着他的肩膀问。

“它走了!它走了!”他们乱纷纷地说。

它爬走了?沙蛤茫然地向上看,看见沙虫王穿破天顶留下的黑洞。“我不知道,”沙蛤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做。”

“这是虫师术?”云胡不归从废墟下爬了起来,他看似轻巧地将压在胸口的大石抛翻,捂住胸口坐起。

沙蛤大张着嘴:“我还以为那石头砸中了你的头。”

云胡不归使劲儿甩了甩头,他的犄角从额头上盘绕下来,“是砸中我的头了,”他微笑着说,“不过我的头比较硬——沙蛤,原来你真的能控制这么大的怪物。”

沙蛤仍然只是摇头,他摸了摸自己出血的耳朵:“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倾听。如果它一定想吃点儿啥,可以把我吃了。我杀过它许多许多的子孙,是不是?但它说不想吃我。它也许就是我们的神灵,我不确定。”

地表上的情形,让他们几乎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家乡了。

大地成了一片荒漠,满目疮痍,只有浩大的风从岩石堆和横七竖八倒地的树木上呼啸而过。河水暴涨,混浊高热,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它汹涌地冲刷着岸边,把大块的石头挟带入洪流,隆隆作响。

他们头顶的火山,那个让他们安居了六百年的家园,如龙般的白气直上云霄。

黑船顺着急流向下游冲去,在旋涡和尖岩密布的洪流中,仍然时刻有触礁和沉没的危险,但除了掌舵的船工,所有的火环河络们全都屏息站在甲板上,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火山不放。

他们痛心地看到那条高昂的羽蛇头,摇晃着倒入深渊里。

伴随着巨蛇的倒下,从地心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像是天神的战鼓被擂响,这鼓声越来越大,震撼着大地。地面和河水都在抖动,左右摇摆,升起又落下。

深埋地心的烈火恶魔就要挣脱束缚了,它的吼叫声越来越雄劲有力,猛然间化成一声惊雷般的巨响。

半座火山的锥顶飞上了天空,这是超乎天地间力量的一场大爆炸,地壳下的高压气体冲破地壳,带着火红的石块和尘埃直冲云霄,山岩的碎块在空中横飞。火山口里已经变成炫目的烈焰火炉,将巨大的石头喷吐到半空中,有些石头又重新落回火山口里,它们相互撞击,发出可怕的叮当声。

“神之熔炉……”铁匠门罗喃喃地说。这确实是只有盘觚大神才有资格使用的打铁炉,此刻它的炉膛中锤炼的是一整座城市。

纵然离开火山口已有十几里地了,灼人的热浪仍是扑面而来,空气里混杂着硫黄和炭毒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细碎的石块像雨点般落到他们身上。

河络们仍然呆呆地立着,丧失理智地盯着火山口上那道越来越炫目的亮光。他们像是被火催眠的小鸟。

天早该亮了,但是他们显然都没有注意到这点。天地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只有火山口上的那道亮光显得如此明亮,就像是照亮玄冥天地间的一根蜡烛。

雷眼山脉久违了的云层原先只是在地平线周围翻滚,如今仿佛解除了禁令限制,猛冲过来,聚集在越岐山的头顶,在那儿翻滚扭曲。蟒蛇般穿行的闪电照亮了乌云底部。秋天的第一场暴雨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

炽热的岩浆像一条火龙,沿着火山斜坡冲了出来,把天空中的飞石照得闪闪发亮。随着岩浆的冲刷,有成千的火舌头沿着山坡向下蔓延,好像一道道耀眼的流苏。而火山口上空则蹿起一道巨大的混杂火焰的烟柱,冲破了天空中的乌云,然后向四方扩散开来,形同一只巨大的蘑菇伞盖,然后再飞快地下降,伞盖笼罩之下,就是一片炙热火山灰和毒气混杂的死亡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