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7/9页)
“你是没有机会的。”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四月三日,下午六点。那天冰面上的温度会达到最高。”影子忍不住笑起来。玛格丽特・奥尔森穿着一件滑雪服,站在平台的另一端,在喂鸟器里装满白色的板油颗粒。
“我看了你在《湖畔报》上的文章,破纪录的梭鱼那篇。”
“很激动人心,是吗?”
“哦,也许应该说,很有教育意义。”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她说,“你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是吧?”
“我叔叔有事要我帮忙。”影子说,“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把喂鸟剩下的板油颗粒放回到盒子里,开始用塑料牛奶罐往一个小口袋里倒蓟仁。附近的冷杉树上,几只披着橄榄色冬装的金翅雀急不可耐地扑腾着。
“我没在报纸上看到艾丽森・麦克加文的消息。”
“没有什么可供报道的新消息。她依然下落不明。传言说有人看见她在底特律,不过很快就证明是一条假消息。”
“可怜的孩子。”
玛格丽特・奥尔森将鸟食罐子上的盖子拧紧。“我希望她死了。”她一副就事论事的表情。
影子感到震惊。“为什么?”
“因为其他可能性比死亡更可怕。”
金翅雀狂躁地在冷杉树枝上跳来跳去,不耐烦地想让人赶快离开。一只毛茸茸的啄木鸟也加入了它们。
你心里想的不是艾丽森,影子心想,你想的是你自己的儿子,你想的是桑迪。
他记得以前什么时候听到有人说“我想念桑迪”。那人到底是谁?
“很高兴和你聊天。”他说。
“是的。”她说,“我也一样。”
二月份每天都是阴沉沉的,白昼短暂,转眼就过去了。有几天下雪,更多的日子没下雪。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最暖和的那几天,气温回升到零度以上。影子一直待在他的公寓里,直到觉得房间仿佛牢房一样。于是,在星期三不需要他的日子里,他开始外出散步。
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散步,有时甚至徒步走到镇子外面。他独自一人走着,一直走到位于镇子西北部的国家森林,或者南边的玉米地和奶牛牧场。他走过木材场,沿着旧日的火车轨道步行,再转到公路上走回来。有几次他甚至沿着冰封的湖面,从北岸一直走到南岸。有时候,他可以看到当地的居民、冬季游客和慢跑者,他冲他们挥手打招呼。大多数时候,他在途中看不到任何人,看到的只有乌鸦和雀鸟。偶尔有几次,他看见鹰正在享用公路上被车子撞死的负鼠或者浣熊。在一次格外难忘的偶遇中,他亲眼见到一只鹰从白松河中抓起一条银色的鱼,河流中央的河水在冬日里依然奔腾流淌。那条鱼在鹰爪子中疯狂扭动着身体,在中午的阳光下折射出闪闪光芒。影子想象那条鱼获得了自由,从天空中落下,游回河水中。他露出一抹微笑。
他发现散步的时候什么都不必思考,这是他喜欢上散步的真正原因。每次思考,他的思绪都会去到他无法控制的地方,去到让他感觉很不舒服的地方。筋疲力尽是件好事,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就不会再去想念劳拉,不会再做那些奇怪的梦,不会再去胡思乱想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散步之后,他回到家中,轻松入睡,一夜安然无梦。
有一天,他在镇广场上的乔治理发店里遇到了查德・穆里根警长。影子对于理发向来抱有很高的期望,可惜每次实践的效果都不是很好。每次理发后,他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只是头发稍微短了一点。查德坐在影子旁边的理发椅上,有些意外的是,他似乎极其在意自己的外貌。理发结束后,他严肃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正准备对镜中人也开出一张超速驾驶罚单。
“看起来不错。”影子告诉他说。
“如果你是女人,你觉得我看上去怎么样?”
“我想应该不错。”
他们穿过广场一起去玛贝尔的店,点了两杯热巧克力。查德问:“嗨,迈克,你有没有想过在执法机构工作?”
影子耸耸肩。“没想过。”他说,“干警察似乎需要知道很多事情才行。”
查德摇头。“你知道警察工作的主要部分是什么吗?那就是耐住性子。有时候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有人冲你大声叫喊,说发生了可怕的谋杀,而你所能做的,就是告诉他们,你确信这一切都是误会,如果他们肯安静地走出去的话,你就可以着手把案件调查个水落石出。而且,你还必须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然后真的调查个水落石出?”
“大多数情况下是,到那时,你就把手铐铐在嫌疑犯手上。不管能不能查清,你都必须尽力认真调查。你想找工作吗?我们正在招人。你正好是我们想要的那种人。”
“我会考虑考虑的。如果我在叔叔那边干不下去了,就来找你。”
两人继续喝着热咖啡,穆里根突然问:“嘿,迈克,如果你有一个表妹,比如说,她是个寡妇,而且开始打电话给你,你会怎么做?”
“打电话说什么?”
“是长途电话,她不住在这个州。”他的脸红了,“去年在俄勒冈州,我在家族某个人的婚礼上见到她了。她那时候还已婚。我的意思是,她的丈夫那时候还活着,她有家庭的。她不是血缘很近的表妹,我们是相当远房的亲戚。”
“你对她有感觉?”
他的脸更红了。“我也不知道。”
“那好吧,把你的感觉先放一边。她对你有好感吗?”
“呃,她打电话过来时说过一些话。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可以叫她来这里。我可以那么做,是不是?她说过她愿意来这里。”
“你们两个都是成年人。你们应该努力争取。”
查德点点头,脸红红的,接着又用力点点头。
影子公寓里的电话一直静默无声。他曾经想拨打电话,但又想不出有什么他想打电话交谈的人。一天晚上,他拿起电话听筒倾听,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听到呼啸的风声,还有远处传来的一伙人交谈的声音。声音太微弱,无法听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对着电话说了一声:“你好!你是哪位?”听筒里没有回答,只有突如其来的宁静。然后,远方传来一阵笑声,声音非常微弱,他无法确定那声音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他脑子里想象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周里,影子和星期三又出门旅行了好几次。
在罗德岛的一栋小别墅里,影子在厨房里面等着,听星期三坐在一间黑暗的卧室里和一个女人争吵。那个女人既不愿意起床,也不愿意让星期三或影子看到她的脸。在她厨房的冰箱里,装着满满一塑料袋的蟋蟀和满满一袋子的幼鼠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