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罪中罪(第7/9页)
怎么办?要当一个害怕考验、临阵逃脱的女巫吗?蒂凡尼想。还是等着别人来帮自己,让人家都知道你不行呢?如果你都觉得自己不行,那你就不配当女巫了。于是她大声说:“我宁可死,也要当个真正的女巫,我可不想像个可怜的小姑娘那样,等着别人来同情、扶助我。”
“阿奇小姐,你自信自尊得简直像是一种罪过,但是怎么说呢,我心目中的女巫就应该这样。”
周遭的一切忽然扭曲变形起来,艾斯克莉娜不见了,只有她的声音还在蒂凡尼脑海里回荡。壁毯又在她眼前了,她还举着那根燃烧的木柴,只不过现在她的姿态是充满自信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充了气一样,都快要飘起来了。世界变得怪怪的,但她至少明确了一件事:壁毯就像干草,一碰到火就会被点着。
“我一眨眼就能把这块旧毯子烧成灰烬,先生,我说到做到。你还是从哪儿来的就赶快回哪儿去吧!”
她很惊奇地看到那个黑影真的撤退了。她听到片刻的咝咝响,然后感觉好像一下卸去了什么重担,那股臭味也跟着退去了。
“真有意思。”听到有谁说了这么一句,蒂凡尼一下回过头,看到普莱斯顿正开心地对她咧嘴笑着。“你知道吗,”他说,“你刚才有那么一小会儿有点僵硬,我看着真不太放心。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我摸了一下你的胳膊——当然是非常恭敬地,没有调戏的意思——感觉就像是触到了雷雨天的紧张空气。于是我想,这是你们女巫的事,我最好不要干预,在旁边留心看着就好。然后呢,我就听到你威胁这么一块无辜的毯子,说你要烧得它灰飞烟灭什么的!”
蒂凡尼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好像在盯着镜子一样。火,她想,对呀,鬼魅人被火烧死过一次,他还记得火的厉害。他不敢靠近火的。怕火就是他的秘密。而野兔却敢冲进火焰。嗯……
“说实话,我挺喜欢火的,”普莱斯顿说,“我一点也不觉得火有什么可怕的。”
“什么?”蒂凡尼问。
“你说话的声音好小,”普莱斯顿说,“有些事你可能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也不会多问。我外婆原先说过,‘不要掺和女巫的事情,除非你想找打’。”
蒂凡尼又看了看他,突然作出了一个决定:“你能保守秘密吗?”
普莱斯顿点点头:“当然了!我从来都没跟别人说过中士爱写诗这个秘密的。我当然可以保守秘密。”
“普莱斯顿,可是你刚刚对我说了!”
普莱斯顿咧嘴一笑:“啊,可你是女巫呀,你不算一般意义上的‘别人’。我外婆告诉我,把秘密告诉女巫,就像对着墙诉说秘密一样保险。”
“唉,好吧。”蒂凡尼说着,又把话头掐住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他写诗的?”
“想不知道才难呢,”普莱斯顿说,“他在警卫室的记事簿上写诗,可能都是在他值夜班时候写的吧。他很小心,总是把写了诗的纸页撕掉,而且撕得非常干净,你都不会察觉到记事簿少了几页。可是他写的时候,下笔太用力,结果在下面一页留下了印迹,别人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哦,那除了你以外,别的人肯定也注意到了吧?”蒂凡尼问。
普莱斯顿摇了摇头,他戴在头上的超大头盔跟着微微一转:“没有,小姐,你知道那些家伙——他们觉得阅读都是女孩子做的事。而且,如果我去得早,我也会把底下那页撕掉,免得他们嘲笑他。我必须承认,作为一个全靠自学的人,他算是个不错的游吟诗人了——他能想出很好的隐喻。他的诗全是写给一个叫作‘米莉’的人的。”
“那应该是他老婆,”蒂凡尼说,“你肯定在村子里见过她吧——她脸上的雀斑比谁都多。她对这个问题非常敏感。”
普莱斯顿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他最近的一首诗为什么会叫作《谁会眷恋没有星星的夜空?》了。”
“单看表面,你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会写诗吧?”
普莱斯顿思考了一会儿。“不好意思,蒂凡尼,”他说,“但是你的脸色不太好。我说句实话你别介意,你的脸色其实非常不好。要是你能变成别人来看看现在的你,你也会说你的状态非常差的。你看上去就好像根本没合过眼一样。”
“我昨天晚上至少睡了一个小时呢。前一天我还打了个盹!”蒂凡尼说。
“真的吗?”普莱斯顿说,毫不妥协,“除了今天的早饭之外,你上一次好好吃饭是什么时候?”
蒂凡尼现在仍然觉得轻飘飘的:“我想,我可能是昨天凑合吃过一顿吧……”
“是吗?”普莱斯顿问,“凑合吃一顿,打了个盹?好像没人能这么活命吧?这样下去人会死的!”
他说得对。她知道他说得对,可是这只是让事情更糟糕了。
“你听我说,我现在正被一个可怕的敌人追踪,凡是被他俘获的人,都会完全沦为他的傀儡。我必须和他较量!”
普莱斯顿很感兴趣地四处看了看:“他也能俘获我吗?”
想要毒药的人,自然会得到毒药,蒂凡尼想,普劳斯特太太,谢谢你教给我这么有用的一句话。“不,我觉得不会的。你必须是‘对’的那种人——哦,应该说是错的那种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要的是性格中有邪恶因素的人。”
普莱斯顿头一次显得有点忧惧了:“我也干过一些坏事的,不瞒你说。”
尽管突然间觉得很疲惫,蒂凡尼还是微微一笑:“你做过的最坏的事是什么?”
“我有一次逛集市,从一个小摊位上偷了一包彩色铅笔。”他昂然地看着她,好像等着她尖叫着发出声讨,或是蔑视地对他指指点点。
她却没有这样做。她只是摇了摇头,问:“你那时候多大?”
“六岁。”
“普莱斯顿,我觉得我那个敌人可能永远都没办法侵入你的头脑。不说别的,在我看来,你的头脑太错综复杂,里面塞的东西太多了。”
“好吧,蒂凡尼小姐,不过你真的需要休息了,好好地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吧。什么样的女巫能照顾其他人呢,如果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话?我记得有一句拉丁语‘Quis custodiet ipsos custodies’,翻译过来就是‘谁来守护那守护者?’。”普莱斯顿滔滔不绝地说着,“放到我们这里,就是‘谁来照看女巫?’,也就是‘谁来关照那关照别人的人?’。此时此刻,这个人看起来只能是我。”
蒂凡尼彻底投降了。
城市中的浓雾像厚厚的帘幕,普劳斯特太太穿过这浓雾,匆匆走向阴森森、黑沉沉的丹迪监狱。她所到之处,连雾气都驯顺地向两边退避,等她走过之后,它们才再次合拢。